研究所裡是以一條條長廊相互貫通,看來雖不複雜,但要想快速走完也非易事,而且好幾條長廊都另設有門鎖,他試了其中一道門。
這次晶片卡沒給他通過的指令,倒是念出一長串的句子:「請往右邊第一條長廊直走兩個門口再左轉,到第三個門口再右轉,接著再走兩個門口,再右轉,走三個門口再左轉,走——」
「等等,誰記得住呀!」孟恩愷完全沒心理準備,也沒帶紙筆,一下左三圈右三圈的,重來重來。
「笨!」電腦語音在笑,很惡意地笑。
第二次被羞辱,這個電腦程式是哪個傢伙設計的?!
「六口縣有個六十六歲的陸老頭,蓋了六十六間樓,買了六十六簍油,堆在六十六間樓,栽了六十六株垂楊柳,養了六十六頭牛,扣在六十六株垂楊柳。遇了一陣狂風起,吹倒了六十六間樓,翻了六十六簍油,斷了六十六株垂楊柳,打死了六十六頭牛,急煞了六合縣的六十六歲的陸老頭——我念了幾個六?」孟恩愷雙臂環胸,對著那個發出電腦語音的喇叭冷聲問道。
「我沒聽清楚,重來一次!」電腦語音仍是死板板的,卻說出了和人對談的句子。
「笨——」孟恩愷還他一句,抽回晶片卡,不爽地掉頭就走,往第二個鎖上的鐵門試試。
「嘿嘿,還是我。」電腦語音在他插入晶片卡之後發出不協調的得意冷笑。
孟恩愷二話不說,用力抽出晶片卡,再轉身走人。
「你再試呀,整間研究所都是我的地盤,我是這裡的主電腦,不管你插幾張卡,遇到的都是我。」
他週遭的牆上閃動不明燈光,在電腦語音說話時尤其清楚。
「有空再聯絡。」他哼笑,放棄這個鐵門,可惜他的耳根子完全無法清靜,只要他走過一處讀卡機器,那電腦語音就緊隨而來。
「喂喂,你的晶片卡指示你要在下一個門口左轉,左轉!」
孟恩愷還是一副不鳥它的態度,但是腳下行動倒跟上它的指示。
「再右轉,對,這裡要右轉。你剛剛念的那個繞口令再來一次,快點。」電腦語音指導完他該走的方向後,還死追著要他復誦方纔的考題。「等等,第二個門口,右轉。」
知道,走。
「一、二、三,左轉。」
好,走。
「接下來就一直走到底,這就是你晶片裡的記錄地圖。」
走了約莫十分鐘,他停在最後一扇門前,再插入晶片卡。
「你是個不錯的導盲犬,謝謝帶路。」他對著喇叭淺笑,管它看不看得到,他就是要挑釁它。
沉默。
「靠!你陰我?!」電腦語音爆出大叫。
「就是陰你。」他的企圖很明顯了吧。
電腦語音百般不甘,滿主機的髒話卻不能發洩,因為它的程式讀取到晶片上早就被輸進去的指令,只能咬牙切齒地按照程式朗誦:「確認無誤,請進。」
喀!開門。
孟恩愷拿回晶片卡,跨進最後那扇門裡,在厚重門扉自動關上前,愉快地聽到電腦語音爆發出一連串精采的跳腳詛咒,罵臭那些連他都不清楚是何姓名的祖宗八代,然後鐵門掩去所有嘈雜,這間房裡,一片安靜。
隱隱約約,有歌聲傳出,聲音很細微,像含在嘴裡。清唱的嗓音極為純淨,輕輕哼唱著抒情歌曲,曲調有些悲傷,又有些冷眼旁觀的意味,像在唱著別人的心情、別人的故事,詞句裡的情傷唱不出幾分味道,因為她的嗓音太過清泠冷靜。
孟恩愷卻被吸引得走過去。這兒,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一座座的牢籠,區隔開來的小空間裡豎起密密麻麻的鐵網,但是裡頭空無一人,他的腳步聲並不輕,卻不影響唱歌人的心情,甚至恍若未聞地沉浸在自我世界裡,不因外人介入打擾而停頓。
他在那裡看到了黑婕。
她化身獵豹背對著他,哼著歌,那根尾巴左右兩邊搖晃,在地板上拍打節奏,弓型豹軀放鬆地趴在角落裡,微弱的鹵素燈光無法帶來太多明亮,幾坪大的空間看起來競也能讓人覺得冷清和空曠。
「小婕。」
歌聲倏然止歇。
獵豹腦袋像是慢動作播放一般,緩緩、緩緩地側轉過來,碧湛的眼盯鎖在他身上,似不信似懷疑,怎麼可能在這裡會看到他。
她沒有動作,唯一有的反應只是面轉回牆壁,繼續哼她的歌、繼續以尾巴拍打著地,將自己完全隔絕起來。
被捉回來研究所,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是再度回到這裡,她竟然也不想逃了。
好累好倦也好懶,她哪裡都不想逃了……因為唯一想待的地方已經回不去了,再逃去哪裡都沒有差別,至少在這裡,她不用去討好誰、不用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異樣,因為這裡沒人將她當正常人看待。
讓她這樣消極下去好了……
反正她只會帶給別人麻煩。
她一個人傷心就好,不要讓別人也跟著她一塊,尤其是孟恩愷,她不想看見他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為了她而承受母親的壓力,他給她的東西好多好多,可是她卻什麼都不能還,連個孩子都無法給他……
要是能有個像他那模樣的孩子,一定很可愛。
可是她給不起,沒辦法給,也不想剝奪他擁有的權利——或許,她不能給的,長腿小姐能。
或許我該做個好孩子,一切都順你的心,如你的意,不過就是個女人,犯不著為了她打壞我們多年的親予關係——
是呀,千萬不要為了她,而害他與孟家媽媽的親子關係破裂,她一點都不值得的,就如同希麗雅點出的事實——他和她不一樣,他不是一個被孤獨侵蝕的人,不像她,遇到了喜歡的人就一頭栽進去,將自己毫無保留地給了他,他有他的生活圈子,對她而言,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對他來說呢?
他那句話,給了她答案。
她不過就是個女人,有也罷,沒有也罷,就像都督說的「過場動畫」一樣,所佔的重要性只有一點點,也像那些被他媽媽趕出去的女人一樣……不,她不是被趕出去的,她是自己大搖大擺跳窗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