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桑早已看多了這種人,應付之道當然也不差。
「唉呀,我老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說著,她將躲在她身後的美樹揪了出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她叫百合,最新來的,還請你們二位多照顧。」
化名百合的美樹不甘不願地站到前頭,低著臉不吭一聲。
「她是新人,還有點怯場。」媽媽桑又說。
「沒關係,」村尾戲狎地道,「坐過我的台,新人就變舊人了。」
一旁的小姐嬌媚地笑說:「村尾先生好那個唷!」
看她們熟稔地跟客人打情罵俏,美樹不覺皺起了眉頭。
她並不是輕蔑她們如此言辭輕薄,而是愁自己根本學不會這些。
「來,」村尾伸出手,將美樹拉到他身邊坐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一坐下,美樹就聞到他身上濃濃的發油味。她下意識地跟他保持距離,就怕自己再待個三分鐘,就會忍不住大吐特吐起來。
村尾最喜歡新人,不管是演藝圈的新人,還是酒店裡的新人。
新人總是比舊人還容易搞定,她們不會耍個性、耍大牌,要她哭就哭,要她笑就笑,什麼都好說。
「坐過來……」村尾硬是將她拉近自己,「你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是不是?」
光顧這家酒店的客人,都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及水準,通常不會對小姐手來腳來地揩油,就算是村尾這種喜歡對女人摩摩蹭蹭的人,也只是點到為止。
只是,即使是點到為止,美樹還是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半小時後,她假借上洗手間的名義,順利的擺脫了他。
站在鏡子前,她看見一個從來不曾見過的自己,一個悲情、無奈、慘不忍睹的自己。
從前不管日子多辛苦,她也不曾覺得難熬,可是現在這種迎來送往、應酬男人的生活,卻讓她像是沙漠裡的花朵般近乎枯萎。
她悲慘,但是母親呢?難道苦了一輩子的母親就不悲慘?
罷了,一切都是可以重新來過的,等到債務還清,她就可以遠離這些她所厭惡的人或事。到那時,她會回到沖繩,和母親一起繼續經營那家小餐館,然後過著平靜、安定的日子。
想著,她朝鏡裡的自己一笑,旋身步出了洗手間。
一出洗手間,美樹就看見媽媽桑和樂隊老師在外頭一臉緊張地討論著。
「什麼?」媽媽桑焦急地道,「出車禍?」
「是啊,已經達到醫院了。」樂隊老師說。
「那今天誰唱?」媽媽桑蹙著眉,怎麼都輕鬆不起來。
酒店固定在二、四、六、日有歌手駐唱,而且已經是這家酒店的特色之一,事實上,有不少客人還是衝著這點來的。
現在歌手不能來,豈不是要開天窗?
樂隊老師一歎,「看來是要開天窗了……」
兩人的對話,美樹都聽得一清二楚。
「媽媽桑,可以讓我唱嗎?」她毛遂自薦地向媽媽桑提出請求。
她愛唱,也確實能唱,只是一直沒有那樣的機會。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敢向媽媽桑開口,也許她覺得自己唱歌比待客行吧!
媽媽桑睇著她,「你可以唱?」
「我可以。」她就像是吃了菠菜的卜派似的力氣倍增,「請讓我試試。」
「試試?」媽媽桑叫起眉,「這又不是試唱會,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一直沉默著的樂隊老師在這時突然開口了:「讓她試試吧!」
「啊?」媽媽桑驚訝地望著他,「你開什麼玩笑?」
「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有救呢!」他說。
連樂隊老師都這麼說後,媽媽桑是有點動搖了。都到了這個時候,除了找人代打,實在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沉吟須臾,她像是作了一個生平最痛苦的決定似的,「好吧!就讓你試試。」
「謝謝你,媽媽桑。」美樹開心地說。
其實要說她是高興可以唱歌,還不如說她是慶幸可以不用回座位去應付村尾那種色狼。
媽媽桑睇著她,無奈地一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不行,馬上給我下來。」
「我知道。」美樹笑得一臉燦爛。
樂隊老師拍拍她的肩,笑說:「好啦,我們上吧!」
「嗯!」美樹用力地點點頭。
美樹是株害羞的小離菊,可是一上了台、拿到麥克風、見到台下引領而望的聽眾,她就會變成一朵自信的玫瑰。
她是天生的歌手、天生的明星,只是她不知道。
和樂隊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音樂下了——
第一首歌,她唱的是Alice
Coltrane的Bluenile,這是一首低回宛轉的爵士老歌,當她低沉而又富磁性的聲音從音箱裡傳出,原本跟小姐們談笑的客人們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連耳朵相當挑剔的樂隊老師,也忍不住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
唱畢一首溫婉感性的Bluenile,隨著樂隊演奏的曲目改變,沉緩的音律轉為輕快而俏皮,她接續地唱起了Billie
Holiday的Baby Get lost。
幾首歌曲之後,她得到了台下客人及小姐們如雷的掌聲,當下的氣氛儼然變成是她個人的一場小型演唱會般。
她一下台來,媽媽桑立刻迎了過來。
「百合,」看見客人的反應那麼熱烈,媽媽桑笑得闔不攏嘴,「真是太精彩了!」
她從不覺得唱歌是一件值得她自豪的事,對她來說,唱歌是快樂的,她喜歡唱,不管能不能賺錢、受不受歡迎。
「我看你以後乾脆唱歌就好了,反正你也不是當小姐的料。」媽媽桑說道。
美樹一怔,「媽媽桑,你說真的?」不用坐台?她是不是騙人的?
「當然是真的。」媽媽桑可是個算盤敲得很精的女人,她知道這個女孩不會讓自己賠本。
正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如果要她繼續當小姐,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呢!
再說,以往找來的駐唱歌手價碼極高,有時還會要耍脾氣,她早受夠了她們的閒氣。美樹剛從沖繩來到東京,要求不高,配合度又夠,簡直可以用物美價廉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