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叫什麼名字?」他喊道。他知道自己必須使她保持清醒,讓她一直說話。
「嗯?」她哼道。
「妳的名字!」
「蘇格蘭。」她的聲音比蚊鳴大不了多少。
「妳是誰?」
「蘇格蘭。」她重複道,然後她的呼吸變得慢而均勻,彷彿熟睡的人一般。
「醒來!現在!」他搖著她,她沒響應。他更用力搖她,她還是沒動靜。
「天殺的。」他喃喃道,並看看四周,一片白茫茫。他已設法找到路、至少他希望它是,因為在雪中根本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的右手邊有個小樹林,他朝那裡走過去。在一棵背風的樹下,他把她放下來讓她斜倚著他,然後抓著她的肩猛力搖晃。她的頭像枝梗斷了的花朵似地晃來晃去,然後她呻吟一聲。他又搖她一下。「喜兒!醒醒!」
「亞力?」她睜開眼睛,清澈翠綠得令他以為是他想像出來的。「傻問題嘛,」她看著他說道。「你就是亞力呀。」她對他綻出一個微笑。「我的亞力。」
他審視她片刻,對她能這麼快就清醒感到驚訝。「對了。」然後他又試一次。「妳是誰?」
她抬高下巴。「我是貝爾摩公爵夫人。」她突然掙扎著起立,架勢十足地朝他一點頭。
他靠向樹幹,抹去額上的雪。他望向馬路,深吸好幾口氣希望能給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他完全不知道他們身處何處,附近是否有人。
某個東西打中他的腳──一隻鞋!他轉過身。
十呎外,他的妻子站在雪堆中正脫下另一隻鞋,將之丟過來打中他的手臂。
「妳該死的究竟在做什麼?」他一腳踩到她拋在地上的外套而往前撲倒。他的手前面落下一隻長襪,他跪坐起來,另一隻襪子又落在他面前。
「住手!」他吼道,並愕然望著她脫下濕透的長裙。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喊著:「妳的頭腦到哪兒去了,女人?」
她掀住她的襯裙並避開他。他在雪上滑了一跤,然後一個裂帛聲,她已跨出那破了的衣物。他試著抓她,卻又在詛咒中滑了一跤。
有哪個理智的人會在快凍死的時候把自己剝個精光的?上帝,她不是理性的人類,她是個女巫。這是某種儀式嗎?他搖頭甩掉雪花,該死的她!
他在逐漸加深的積雪中前進。「站好別動!」
她轉身朝他甜甜地微笑,彷彿這是個遊戲似的。然後她一絲不掛地走開,破爛的襯衣拖在一隻光裸的手臂後面。
「小蘇格蘭!我命令妳下來!」他又滑倒一次,但她開口說話卻使他鬆了一口氣,而且知道她的精神狀態巳經錯亂了。
「夫人閣下要去見王子,驕縱、頤指氣使的王子。我丈夫亞力求的。」她強調似地一點頭。
亞力試著抓住她未果。
「他還說了他什麼?噢,對了!他很臃腫癡肥。」她搖搖頭。「亞力不肥,他很專制。」她舉起一隻手指到唇邊,小聲說道:「亞力是非常非常專制的,但是說回迷信的王子!他一個到巴黎去,你知道,我得去把他從拿破侖那兒救回來,那他才不會砍我們的頭。亞力需要他的老灰頭的。」
亞力慢慢朝她走去。
她把襯裙丟給他。「拿去,接著!」
他矮身一避並撲向她,兩人一塊兒倒在雪堆裡,她壓在他下面猛踢著。
「不!不!我是個好女巫!」她視而不見地望穿他,呼吸急促凌亂。她的光腳打中他的頭側。
「該死!」他緊抓住她踢個不停的腳。
「我在燒!別燒我!火!我的皮膚著火了!他們在燒我,亞力!救救我!」她蠕動著想掙開,用另一隻腳踢他。「救我,救我,求你別讓他們燒我。」她大聲的喘息變成啜泣。
「妳這小白癡!妳會凍死的!」
「不會凍死。著火,火」
「別動!」他以自己的身體釘住她。「妳沒著火!」她一徑在他下面扭動著,然後就像她的啜泣開始得那麼突然,她變得靜止不動。
他搖著她。「醒來!」
她動也不動地任他擺佈,皮膚冰冷。
「小蘇格蘭!醒來!」他緊抱住她並搖晃她。「是我,是亞力。」
她沒動。
「妳的亞力。」他柔聲說道,又搖她。
還是沒反應。他將臉頰貼在她光裸的胸口,冷得像冰一樣。他屏息傾聽任何心跳的聲音,卻只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什麼也沒有。他閉眼集中心神,尋找任何生命的跡象。
緩慢、淺促的一拍,還有一絲他祈禱是呼吸的氣息。
他笨拙地爬向她的衣服,即將麻痺的手臂挾著他的公爵夫人。積雪愈來愈深、愈安靜,就像他凍僵的妻子般詭異而駭人。
他猜想著她會不會死,而他也一樣。
他揮開這個念頭。一個公爵絕不會因在雪中迷路而死的,至少不是貝爾摩公爵和他的公爵夫人。他拾起她的破襯裙用力抖一抖,然後掙扎著為她穿上並拉攏。
接下來是她的濕長衫。他將之由她的頭套下去,費勁地替她穿好。她吸飽水的頭髮就像是一團褐色的冰,她的皮膚也開始泛青了。他把皮斗篷自雪裡扯出來裹住嬌小的她,結果自己卻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接著他突然想到不知何時她已不再顫抖,而直覺告訴他那並非好事。
他雙手顫抖地抱著她回頭找她的鞋襪。在雪中挖出凍硬的襪子並為她穿上後,他又拚命找著她的鞋,彷彿那鞋代表著他們生還的機會似的。他必須找到它他必須必須他一面詛咒著一面挖著積雪,終於摸到埋在下面的鞋。他倒掉裡面的雪,按摩她僵冷的腳再將之套入凍硬的皮鞋內。他拉開斗篷,俯視著她寂然的臉龐。
「別死,妳不能死。妳是貝爾摩公爵夫人,妳聽見我的話了沒?妳不會死。」他抱著她掙扎著站起來,沿著大路走去。
亞力奮力爬上一座雪深及腰的小丘,他的牙關打架、渾身顫抖,但涉雪前進卻使他汗如雨下,而遇冷在他頭上、雙臂及背後結成冰的汗水只使他感覺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