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上帝她連愛人都做不好。
她拭去淚水,試著喚出某些蘇格蘭的驕傲。坐在這裡哭是不會改變事實的。她深吸一口氣,視線飄向下方的花園。隆冬使樺樹就像她的自尊一樣光禿禿的。雨已停,但天空仍是灰撲撲的。雨帶來了春天將至的訊息,在天空與她一起哭泣的同時,冰雪也逐漸被沖刷走了。
花園裡爬滿長春籐和忍冬的牆邊,有一棵筆直高大的英格蘭榆樹,她看看烏雲漸褪的天色,彷彿受到召喚似地又看向那顆樹。現在她需要一顆樹,需要感覺自然的撫慰與治療。
她取下斗篷披在身上,走出法式落地門,步下石階並避開雨後的積水。不一會兒她便站在那棵大樹前面了。
榆樹是很有個性的,即使在英格蘭亦然。斑駁的樹幹彷彿藏有時間的智能,而樹皮的灰則使她聯想到她丈夫的頭髮。
她一手放在粗糙的樹皮上。「我叫喜兒,我需要你的力量與生命,因為我自己的有部分已經死去。請幫助我。」
她緩緩伸手環住粗壯的樹幹,將臉頰與胸靠上去,閉上雙眼任自然接管一切。
亞力坐在他的書房裡,盯著他剛用來拆開皇室便箋的拆信刀,彷彿想藉此忘記必須在上流社會的虎視眈眈下度過另一晚的事實似的。他決定不論王子又有什麼節目,明天都一定要回鄉下去。僕人們已經在準備了,今晚是最後的試煉。多麼恰當的措辭啊。
他旋轉著手上的拆信刀,注視著刀身上反映出來的燈光。他娶了個女巫,而且沒有人知道。他猜想若是茱莉知曉實情,會不會改變她對他的婚姻浪漫的想法。起初他告訴自己她會這麼想,是因為她本就是受情感支配的女性。然而他仍受她的看法所困擾。愛的結合,她是
這麼暗示的。
他非常懷疑貝爾摩家有哪一代的婚姻是愛的結合,他父母親的當然不會是。他父親在明白指出這一點的同時,也清楚說過貝爾摩家人絕不受那種蠢行所迷惑,而他的兒子──尤其是繼承人──更不會任之糟蹋他的生活。此外他更再三叮囑亞力的家庭教師刪除他所讀的歷史中所有與愛情有關的部分,只讀沒落的王國、失敗的戰爭與政治這些重要的事。
亞力學到了愛只會導致毀滅,也很快地學會要贏得他父親的稱許便必須思想、行為與他一致。而這個教訓也變成了他的生活方式。
奇怪的是,他到最近才明白他的驕傲也可能導致災難般的後果。毋庸多費思量,亞力明白自己所做的,正是他一度警告過多恩的事:讓情緒支配他的行為。他匆促的婚姻便是受傷的自尊直接導致的結果,也因為他擔心他人的想法。而這是貝爾摩公爵難以啟齒承認的弱點,更使得他把他的妻子藏起來。
他又旋轉拆信刀,心裡還在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並試著減輕罪惡感。他的妻子是女巫,一個他完全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甚至懷疑這是上天為了他利用她而給他的懲罰,因為從她第一次睜大眼睛崇拜地望著他,他便知道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了。而為了他自己的方便,他娶了她,將之作為他的自尊的療創劑。
但他並不打算讓喜兒知道他曾蠢到向受傷的自尊屈服,因為有部分的他是非常以自己能滿足她的夢想為傲的。他不要她鄙視他,他要她的尊敬,或許比想要上流社會的尊敬更甚。
生平中頭一遭,他的姓名、頭銜與在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跟某個人對他的看法沒有半點關聯。她總是叫他是她的亞力,不是她的丈夫、公爵或其它什麼的。他的財富與血統無關緊要,奇怪的是,她的血緣與女巫的身份也是。聯繫他們的是某種深刻而無法控制的東西,他無以名之,卻確實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它嚇壞他了。
X X X X X
「肚子對肚子、背對背,我就是這麼煮羊犢」
喜兒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約翰將半隻羊串在烤叉上,然後哼著歌走向料理桌。兩個廚房女僕也都隨著節拍──一個在揉面,另一個切洋蔥。
約翰唱完那首歌,舉起一隻壺喝幾大口,突然間看見了她。「夫人。」沒理會女僕驚駭的抽氣聲,他咧嘴笑著慇勤地行個禮,牙齒像他耳環一樣亮閃閃的。
「請別讓我打擾你們的工作,」喜兒舉起一手說道。「我只是有點餓了。」
「那是自然,夫人這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呢。」他精明地看她一眼,走向角落的桌子拉出一張椅子。「夫人坐這裡,約翰馬上給妳弄好吃的東西。」
他唱著歌給女僕各種指示,幾分鐘後她面前的桌上已經放滿足可使宅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吃個飽的食物。
「只要一小片麵包和奶油就夠了。」
「夫人吃得像蜂鳥,很快看起來就會像蜂鳥了。妳錯過了早餐,又沒喫茶點,今天晚上又很晚才會吃晚餐。」他放了一杯奶在桌上。「哪,把這個喝了。」
她淺啜一口,張大了眼睛。「這不是牛奶。」
他點點頭。「是椰奶加菠蘿和葡萄酒的魔法。」他對她眨眨眼。「喝掉吧。」
這種飲料真是好喝極了,她一面吃東西一面又喝了兩杯。一小時後,不知是那棵老榆樹或是她肚子裡的食物的緣故,她手裡拿著另一杯魔法飲料,一路哼著歌幾乎是飄著上樓。突然間,一切似乎不再那麼淒慘了。
波莉為她穿上一件綴滿珍珠與玻璃珠的午夜藍禮服,藍色的鞋跟也是玻璃做的。她才剛戴上白手套,一個僕人便來通報說馬車與公爵閣下都在樓下等著了。波莉迅速為她戴上先前亞力拿來的藍寶石珍珠項鏈,便離開去拿外套。
喜兒注視著鏡中的她。是的,她看起來又像個公爵夫人了。她拿起杯子喝完第四杯椰奶飲料,舔舔上唇再看看鏡中的自己,舉手輕觸冰冷的寶石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