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每次她面對的那張充滿信心的愉悅臉孔,只是哥哥的假面,為了不讓她擔心,他忍受著肉體的疼痛,精神上的苦悶,只拿歡樂的一面對她,就像她同樣不忍心將自己的委屈和悲痛告訴他,日日強顏歡笑是一樣。
而到了最後一天,他甚至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寫下遺言。
鈴鈴,我好像走到了盡頭,昨夜還夢見爸爸和媽媽來接我,哥哥心裡有預感,沒辦法撐下去了。原諒哥哥,我知道哥哥的死,對你會是很大的打擊,你一定會很傷心。我沒辦法叫你不要傷心,只希望在傷心、之後,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是替哥哥活,小兀成那些哥哥來不及實現的夢想……或許開一間糕餅店,寫一部小說,畫一幅好畫……看到這裡,丁鈴陷在悲痛裡的心魂悠悠覺醒,暗夜裡的空氣沁涼的透入心底,她的思緒分外清明,不再渾噩下去了,丁寧的遺言像黑夜裡的一盞明燈,幫助她找到生命的目標。
她要完成兄長的故事。
對一個從來沒想過要寫小說的人,這不是樁容易的差事,但對丁鈴,這不僅是替兄長完成夢想,同時也是救贖和療傷止痛,再艱困她亦是甘之如飴。
她下意識的認為,兄長會罹患肝癌,她有一部分的責任,沒有早期發現,早期治療,她更難辭其疚。如果不是為了要撫養她,兄長不會這麼辛苦,如果他能吃好點,多休息,就不會得肝癌;而如果她有注意到他的蒼白瘦弱,或許能早點發現他的病症。
從那年的寒冬,寫到來年暑假前,小說終於完稿。她不確定是否能被出版,但在寫作的過程中,她覺得兄長就在身邊陪伴她,這是兩人一起寫成的作品,他們比任何時刻都要更貼近彼此的靈魂。
當出版社通知她稿子錄取時,她在欣喜之餘,毫不猶豫的以兄長的名字為筆名發表,並為兩人共同完成的作品設計封面,希望出版社能採用。幸運的,她的畫作受到錄用。
之後,丁鈴開始了寫作和封面繪圖的生涯,生活有了寄托,籠罩著她的哀傷一日一日淡了,程羲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卻欣喜於她的轉變,開始邀她出外旅遊。
另一年的春假,兩人來到日本賞櫻,丁鈴頭一次看到這麼大片的櫻林。群花怒放的氣勢,比起陽明山上的櫻林更磅礎,尤其是落櫻繽紛,那美到極致的花雨,總是特別撼動人心。
除了賞櫻之外,還有其他的觀光行程。這天下午,程羲帶她來到涉谷的公園通,這裡除了有數家大型百貨公司,還有東京最具代表性的人氣品牌專賣店。丁鈴沒想到會在異國遇見熟人——不是她的熟人,而她之所以會注意到,實在是因為對方的氣勢驚人,而且是針對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只見三名打扮時髦的摩登女從擁擠的人潮中突圍而出,其中一名穿著細肩帶、低胸剪裁的迷你洋裝,這在東京春寒料峭的四月天氣裡,算得上是超辣無比的清涼打扮,更猛的是,她完全不顧腳上蹬的恨天高至少有六寸高度,以不怕會扭到腳的方式疾步奔來。那頭長度到肩膀的咖啡金秀髮因為她奔跑的關係,飄逸的向後飛揚,一雙上下眼瞼塗滿最新彩妝的綠眸閃閃亮出驚喜的光彩,髻翹的假睫毛興奮的煽動著。
「程羲,你怎會在這裡?」她塗著紫色指甲油的纖纖玉手一把捉住程羲的左臂,因為他的右臂正親密的摟著丁鈴的腰。
「你?」程羲一臉的狐疑,認不出來自動投懷送抱的辣妹是何方人物。
「我是蓓蓓呀,你不記得人家了呀!」她愛嬌的嘟起紫色的嘴唇。
「周蓓蓓?」一抹恍然大悟升上他眼瞳,但仍有些不敢買信的微瞇起眼,上下打量對方。「你眼睛什麼時候變成綠色了?」
「哎,這是隱形眼鏡啦。」她吃吃嬌笑,還曖昧的橫他一眼,「你好壞喔,明明記得人家的,還故意裝做不認識。」
「的確認不得。那天吃飯時,你不是這樣的。」
「那是……」她又是一陣呵呵笑聲,「人家到了東京,當然要入境隨俗,做最時髦的打扮。對了,那天之後,為什麼都沒約我?」
「恐怕我們不太……」
「她是誰?」沒等程羲說完話,周蓓蓓描黛的媚眼凶光畢露的射向丁鈴,她的同伴在這時候趕過來,兩雙眼睛同樣不懷好意的瞪得人發慌,丁鈴下意識的偎向程羲,尋求保護。
「我的女朋友。」他不耐煩的介紹,「對不起,我們還有事,失陪了。」
「什麼女朋友?程羲,喂,等一下呀!」
完全不顧身後聲嘶力竭的吼叫,程羲帶著她快步問入人群裡,直到兩人來到一家法式餐廳,丁鈴等服務生離開,才開口詢問:「那位小姐是你朋友嗎?」
「談不上。」程羲傾向她,炯炯的眼眸裡有抹奇異的輝芒,語氣慢條斯理。「只是個相親的對象。」
「相親?」震驚猛然襲來,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丁鈴從來沒想過程羲會有別的交往對象。再說,憑他萬人迷的臉蛋和體格,好像也不需要相親。
「對。」他像是無意隱瞞,侃侃而談道:「從我回國那天起,家人就安排了無數次的相親宴。」
丁鈴怔怔的瞅著他,心裡酸甜苦辣連成一氣。
「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相親的對象在我心裡,壓根比不上你一根頭髮。丁鈴,只有你是無可取代的,其他女人都不算什麼。」他傾身向她,眷寵的在她粉嫩的櫻唇上烙下深吻。
不算什麼?
這些話不知在耳邊悠悠迴盪了多久,好幾個春秋就這麼過了,再次聽他重新保證的言語,對像已經不再只是個相親的對象,而是未婚妻。
「舅舅和阿姨認為鞏固我的地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個門當戶對的財團千金聯姻。鈴,這只是一種手段,跟誰結婚對我沒有意義,只有你對我最重要,至於依蘋……她只是我得到百代集團的踏腳石,跟她訂婚,我並不情願,卻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