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輯略》正是犯了這點,全書中不但將滿清視為逆王的明室唐王、魯王、桂王等人奉為正統,而且對清朝祖先的用語也不甚客氣。
「可是這本書不是一位叫莊廷朧的人著作的嗎?」蘊菲也在楚南的書齋中見過這本書,「和楚南又有什麼關係?」
春雨解釋說,這本《明史輯略》並不是一個人的著作,而是由莊廷朧出資邀集各方名家撰述,他本人再總其成,而且原稿完成後,他還分贈江南知名的文士,請他們修改其中的揣誤之處,喬楚南在江南文名日高,很早就有神童之稱,當然也參與其事,但他並未具名,本來可以無事,糟就糟在喬慕希好面子,出錢助印這本《明史輯略》,以致被官府逮到證據。
「這是大逆重罪,外頭人家都說,不是殺頭就是充軍。」春雨說到這兒,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喬少爺真有孝心,他到衙門裹哭求,自願代父受死,衙門不准,還把喬少爺也捉了起來,斬過喬老爺之後,就將他和喬夫人一起充軍到關外的寧古塔,發配為軍奴。」
「我都不知道……」蘊菲喃喃自語。
春雨拭了拭淚,狠著心一古腦兒地全說出來,「喬少爺在禍事發生前,通知了老爺,叫咱們先逃離蘇州,交代以後別提起和喬家有來往,怕咱們受牽連。還寫了退婚書給老爺,讓小姐另行擇配。」
最後一句話,蘊菲已經是聽而不聞了,「退婚書」二個字一入耳,魂動神搖,一顆心彷彿飛離了胸膛,昏昏沉沉的一跤跌坐在床上,模模糊糊中只聽見春雨的狂喊:「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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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蘊菲再也等不到令人臉紅心跳的洞房花燭夜了!天長地久,她對楚南的綿綿相思,又該如何寄托呢?
滿腔柔情和無限的相思、懸念,都只有寄托在那幅「倦繡圃」中。那是訂親之後,楚南拜託春雨送來給她,還轉了一句話:「這上面是我的一片心,現在交給蘊菲,等成親之日,請她再把我的心帶回來。」
接連幾天,蘊菲的舉止大異往常,飲食不進,終日垂淚,整天凝視著一幅晝,喃喃念著其上的題詩。韻琴大吃一驚,立刻叫了春雨來問,等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在憂急之外,又加添憤怒,氣女兒太不懂事了。
洩漏消息的春雨,自然被狠狠的斥罵一頓;見到妻子盛怒,方學禮勸慰的說:「紙包不住火,事情終究瞞不住。阿菲知道了也好,早一日對楚南死了心,未必不是好事。」
「死心?她要是能這麼容易死心,我又怎麼會苦苦瞞她到現在?」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方學禮歎了口氣,「你多花點時間勸勸她吧!阿菲很識大體,她會明白做父母的苦心。」
說是這麼說,當韻琴走進蘊菲閨房時,臉色依然很難看,她深吸一口氣,先把春雨支了出去,自己拉開椅子,坐在蘊菲面前,卻不先開口,望著女兒憔悴清減的容顏,心不由得軟了。
蘊菲一向體貼孝順,但這兩天乍聞喬家的惡耗,心都碎了,除了傷心,什麼都顧不得了。此刻見到母親滿臉寒霜的走進來,約略猜得到來意,但她卻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話好說。
經過片刻的沉默,做母親的歎了口氣,語帶憐愛的說:「就算你不吃不喝,對喬家又有什麼幫助?白白弄壞了自己的身子,何苦呢?」
「為什麼你們都瞞著我?」蘊菲紅了眼眶。
「讓你知道了,不就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嗎?」韻琴微惱的說,「我瞞著不讓你知道,就是怕你惹禍。」
「喬家出了事,我傷心哭泣也是人之常情,能惹什麼禍事?」蘊菲抗議著,「連哭也不許,豈非太勢利了嗎?」
「唉!你這孩子。」韻琴輕撫蘊菲的肩,「娘都坦白告訴你吧!那本《明史輯略》不只牽連喬家,你爹也參與過校勘工作,只是沒列名,一家人躲到杭州,不光是怕受喬家的連累而已,咱們一家也是自身難保。」
蘊菲拾起紅腫的雙眼,望著母親,才驚覺到她的白髮和皺紋增加了許多,一定是過度憂慮和恐懼,讓母親蒼老了不少。
「娘不是不知道你為楚南傷心,可是——」韻琴搖搖頭,「你是聰明識大體的人,想想看,這是謀逆重罪,一被官府發覺,你爹殺頭問斬,我們娘兒幾個發配充軍,可憐你弟弟才只十多歲,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父母、弟弟想想。」
蘊菲垂淚不語。
韻琴繼續往下說:「一家人避到杭州,你爹不敢出大門一步,就是要躲開這場禍事,你支使春雨出外公然打聽喬家的事,又整日哭哭啼啼,豈不惹鄰居們疑心?萬一洩漏底細,有人到衙門去告狀,怎麼得了?」
一顆心懸懸唸唸只想到楚南的蘊菲,萬萬料不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利害關係,在母親的解說下,才知道自己可能為家人帶來一場滔天大禍。
「娘!我……我不是故意的……」蘊菲不安極了,急忙奉不願意補過,「您放心!從今以後,我絕口不再提半個喬字,也不在人前露出傷心的神色,反正我心裹頭明白,一個人悄悄守著自己的志向就是了。」
「這樣也不行!」韻琴不得不殘忍而冷酷的打斷女兒的念頭,「外頭或許有人正在疑心我們和喬家的關係沒有斷得乾淨,你現在不肯另嫁,不是明擺著告訴人,我們還認定喬家是至親嗎?」
這才是青天霹靂的打擊,蘊菲止不住淚如雨下,情勢所迫,她連為楚南守節也不被允許嗎?
眼見女兒心碎的模樣,韻琴心中陣陣疼痛,但是她必須壓抑下來,冷冷的說:「何況楚南連退婚書都寫好了,你的八字庚帖也退回來了,人家不承認你是未過門媳婦,你有什麼名目守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