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遣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挲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盛京將軍凌飛揚清朗的吟唱一遍,轉頭笑著對楚南說:「楚南兄,這首芙蓉吟真是太美了。小王若非得你指引,帶領我讀漢文,不能領略如此的詩文之美。」
楚南神思恍惚,根本沒聽進凌飛揚誇讚他的話,他的耳際仍迴盪著清越的芙蓉吟: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他的心悠悠的飛向柔媚的江南水鄉,飛向那一汪績紛的荷花池……
在那樣一個黎明時分、曉霧迷離的五月清晨,他聽過最美的芙蓉吟。
滿池蓮花初初開啟,嬌嫩的花瓣幽靜綻放,每一朵都似在詠唱著對水鄉最深刻的眷戀,蓮葉上緩緩滾動的露珠,清澈若伊人的明眸。
那一天,楚南在宿醉中意外醒轉,信步走到後花園,杳無人跡的花園有些冷清,而芙蓉池畔卻迥蕩著若有似無的歌吟之聲。
他在池畔駐足,靜對著滿池的水生花,花顏清麗,馥郁沁人,楚南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彷彿重新邂逅一次芙蓉,他讓自己的視覺,盡情貪戀一池芳菲。
許久、許久之後,薄霧散盡,水面上飄來陣陣柔滑的笑聲,楚南怔了怔,難道芙蓉真解人意,竟能笑語嗎?
楚南四下搜尋,在蓮池的另一角,楊柳蔭下,長辮雙雙的蘊菲和梳著丫髻的春雨相依而立,蘊菲伸出一截皓腕,手指纖纖如玉,指向池中最遠、也最艷麗的一朵紅荷。
春雨持著一根柳枝,伸向水中央,卻是怎麼也構不著那朵紅荷。
楚南想也沒想,縱身入水,在泥沼中前行,俯身探手,從眾多爭艷的荷花中,獨獨擷取了最受蘊菲青睞的那株亭亭紅荷,轉身上岸,朝蘊菲走過來。
蘊菲一直凝睇著他,直到他走到她面前,默默情眸,彷彿前世矜印,呼喚著他生命深處最遙遠而古老的記憶,而他也正以深深震動的靈魂回應著,或許就在他把花遞給蘊菲的那一刻,一併把他的心也交了出去。
她是他心上一朵最美的紅荷,蓮辦似火、蓮心如金,而他早已迷醉在那酡紅似酒的花顏中了。楚南不只一次在心底盟誓,他將化做最溫暖豐澤的水鄉,永遠守護著他的紅荷。
記憶中的蘊菲依然是淺笑盈盈,每晚在楚南的夢中,她的水袖翻飛如蝶,呵!多麼旖旎瑰麗的一場春夢,只是往事如春夢般無痕,人卻為多情惆悵。
夢中那香澤的倩影,是他不可望、不可及,只能在心底追憶和相思的夢影。
「楚南!」凌飛揚大叫一聲,然後歉意的笑了笑,「你又想家了?是這首芙蓉吟讓你想起江南了吧?都怪我不好,不該讓你教我這首詩歌,引起你的鄉愁。」
楚南頹然的回到現實世界,「將軍將我從流民的苦力營中調到將軍府內當幕僚,老母免除勞役苦刑,得以安養。這份大恩楚南永生難忘,怎敢怪罪將軍呢?」
「又來了!你!」凌飛揚微帶不滿的說,「開口恩、閉口德,簡直沒完沒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才不要你報什麼恩呢,再說,如果不是你在窩瓦河畔仗義相救,我早被那幫無法無天的紅鬍子盜匪綁架了,我可沒整天開口說要報恩。」
「將軍——」楚南欲言又止,他幾次想開口要求將軍,放他回鄉一趟,他多麼渴盼著再見一次蘊菲的笑顏,只要默默、遠遠的望她一聲,得知她平安無事,他此生再無他求。只是想到自己是謀逆重罪的流犯,他的要求便又吞了回去。
「讀了半天漢文,也夠累的了。」凌飛揚興致勃勃的說:「走吧!咱們到圍場去獵弧,今兒個我約了穆貝勒好好較量一番,我那個精靈古怪的妹妹雲笙也嚷著要去,還指定要你護駕,你可不能不去。」
提起雲笙格格,楚南只能報以苦笑,說也奇怪,這位驕縱萬端的格格,心高氣傲,原本對任何男子都沒半分好臉色,但自從見了楚南之後,卻對他千依百順,楚南詩文精湛,她也吵著要學漢文,楚南是江南人,她便改換口味,要將軍府的廚子改做清淡的江南萊,媳之雲笙處處迎合著楚南的喜好。
只不過雲笙格格的討好之舉,卻對楚南造成莫大的困擾,所以他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時只好勉力敷衍。
果然到了圍場,雲笙格格滿面歡顏的跑了過來,不避男女之嫌的拉著楚南的手,「喬大哥,今天你可要為我獵一隻白狐哦!我早就想要件白狐皮圍巾了。」
「將軍府內奇珍百陳,別說是件白狐圍巾,就是比這更珍貴的東西也多得是,何需我來效勞呢?」楚南冷淡的回答。
「不管嘛!人家就是要嘛!」雲笙大發嬌嗔,「我已經對穆貝勒說了,你會比他更早獵到白狐,而且還會把白狐皮獻給我,你非做到不可,要不然我多沒面子!」
為了你的面子,竟要殘忍的獵殺一隻白狐?楚南強忍住心中的不滿,淡淡的說:「格格,打獵實非我所長,恐怕不能達成你的要求,還請見諒!」
雲笙微帶嗔惱的說:「你這個人真不知好歹,多少人想巴結這件美差,求著想為我獵白狐,我把機會留給你,偏偏你還三推四托,真是的!」
「多謝格格厚愛,這件差事我辦不了,還是把機會留給那些想巴結的人好了。
「說完,楚南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雲笙一怔,從小就沒人違逆過她的意思,長大之後,出落得嬌美無倫的她,甚至不必開口,就有無數貴公子爭相奉承和取悅她,人人把她捧在手心裹呵護,生怕委屈了她半分,只有喬楚南,對她完全視若無睹。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更溫柔的待她呢?雲笙既生氣又怨怒,更充滿疑惑和不解,怔怔望著楚南挺拔的背影,咬著下唇強忍住即將滾落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