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地要繼續說下去,強迫自己要恢復正常,卻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為了掩飾,黎樺捧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已經不再滾燙的水果茶,灌得太急,嗆住了,她開始猛烈地咳嗽,咳得頭暈眼花,剛剛在眼眶裡打轉的淚,就這樣滾落。
莫名其妙,這一切都莫名其妙。
田可慈只是按著她的肩,等她平靜下來。
「我一直覺得你好像在忍耐什麼。」田可慈的手很溫暖、很柔軟,按在黎樺的肩上,帶著一股安定的力量,像個大姊姊一樣,溫和細語:「沒關係,你想說就說出來,不想說就算了,不用太勉強啦。」
兩個剛結識的年輕女子,就這樣坐在路燈下,好久好久,都沒有人說話。手中捧著的水果茶從熱轉涼,旁邊大馬路經過的車聲也漸漸稀落,夜風愈來愈冷,天色晚了。
「我……」終於,黎樺略啞的嗓音,有點尷尬地打破了沉寂:「想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可以啊,你問。」田可慈說。
「你真的要找工讀生嗎?」沉吟片刻,黎樺下定決心似地說,她略紅的眼睛堅定地看著有點困惑的田可慈:「我來幫你,怎麼樣?我的力氣很大,打掃或整理店裡是沒問題,你可以教我泡茶。」
田可慈美麗的鳳眼瞇了起來,彎成笑吟吟的弧度。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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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田可慈發現這個老穿著運動服,每天傍晚面不改色地慢跑兩公里當作例行運動,總是一臉冷漠的新任工讀生居然有日本碩士學位的時候,大呼受騙了。
「你幹嘛來當工讀生,你絕對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啊!」田可慈趴在櫃檯,玉手扶著額,很無奈地看黎樺冷著臉在搬桌椅擦地板時,忍不住說。
「我想當工讀生。」
又是面無表情的回答,田可慈已經習慣了。
不過,看著黎樺擦完地板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擦得一塵不染以後,又去擦椅子,當每張椅子都閃閃發亮之後,她又想回頭去擦地板的時候,田可慈終於又發話:
「我說,阿樺,你今天怎麼了?你爸又瞪你嗎?你好像很煩躁的樣子。」
每天中午開店前都會就近去看父親的黎樺,果然聽田可慈這樣一問,就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不過她決定裝死到底,就來個充耳不聞。她抓著菜瓜布走去水槽,開始刷已經很乾淨的水槽與流理台。
她必須找點事情做,以引開注意力,不要去想顧惟軍這兩天要開刀這件事。
不要想。不要去想就沒事了,反正……
叮鈴鈴鈴鈴!
電話響的時候其實還沒什麼,只是有如驚弓之鳥一樣,被電話聲嚇得差點跳起來的黎樺,才讓田可慈大吃一驚。
一向擅長壓抑,不擅直接表達感受的黎樺,今天是怎麼回事?
啪啦!一個杯子隨即被碰掉,當場砸得粉碎。田可慈握著話筒,很詫異地回頭看著強自鎮靜的黎樺。
「阿樺,找你的。」看她神色不對,田可慈加了一句:「你沒事吧?那個杯子我來收就好,你接電話吧。」
結果電話接過來,是高致勤,他很悶地問黎樺有沒有空,能不能陪他去醫院。
「叔誼呢?」黎樺有點困惑。這種例行復健療程,除非醫師要求她一起過去討論,通常都是讓球員們自己去的,高致勤除非必要,也很少麻煩她……
「她回新竹了,家裡有事。」顯然是女友不在身邊,心情不好,高致勤口氣一反平常的爽朗,聽起來很鬱悶的樣子。「你能不能來?我已經在醫院了,可是今天要做那個很恐怖的電療,我怕我車子開不回去。」
「哪有這麼誇張。」黎樺翻個白眼。不過刀子嘴豆腐心的她,雖然語氣不爽,還是應允:「我過半小時到。你在何醫師那邊?」
待黎樺來到醫院,在治療室卻找不到高致勤,何醫師也不在。她只好詢問旁邊匆匆忙忙經過的護士小姐。那位可愛的護士眨眨眼,好像聽不懂黎樺的問題似的,半晌才突然恍然大悟:
「喔,你說高先生?他留了一張紙條給你,請你看到以後過去找他。在這邊。」
黎樺實在不知道高致勤在搞什麼鬼,紙條上只寫了一個病房號碼,她耐著性子過去找人,心裡還一面思考著他的傷勢以及最近復健的成果與療效……
而站在那間房門虛掩的病房外面,黎樺等了快二十分鐘,卻只看到來來往往的護士小姐或家屬。高致勤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
當她再度探頭進那問因為沒有開燈而幽暗的病房時,她突然好像被雷電打中一樣,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高致勤是故意的,找她來又失約。
因為她藉著走廊上的燈光,終於看清楚病床上熟睡的人是誰。
顧惟軍。
第九章
他一定是在作夢。
要不然,怎麼會感覺如此無助?冷,口渴,右膝卻好像火燒一樣灼熱!
開刀,對了,他昨天晚上就住進醫院,今天早上開了刀……
還是昨天?他到底睡了多久?
顧惟軍好像一直沒有完全睡著,也沒有完全醒來,各式各樣的夢境不斷紛擾,他努力想要分清楚現實與夢境,卻老是失敗。他聽見護士小姐的笑聲,才發現自己不知說了什麼夢話。而當他看到黎樺的時候,不,正確來說,他「感覺」到黎樺出現在他床前時,他非常確定自己是在作夢。
因為,她那張不笑就冷淡倔強的臉上,此刻,只有憂愁而悲傷的表情。
這不會是她,不會是那個狠得下心,在他們最甜蜜的時刻,把他的心,血淋淋地剜出來丟棄,殘忍地掉頭離去的黎樺。
「小樺。」他還是忍不住叫她。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他的喉嚨好像塞滿干沙一樣。
而她聽見了,她靜靜定近,握住他的右手。她的手好溫暖,緊緊握著他,讓他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