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很多嘉賓都成雙成對地走下舞池。
詩君一顆心沉落到深谷,她閉上雙眼,生命中再也看不見一線曙光。
他們的婚期當天,正是她來到人間滿三個月的日子。
她慌亂地收拾空盤,藉故逃出這裡。
她疊好盤子正要走時,不經意中抬頭看到舞池裡,法姬雙臂圈在漢斯頸上,她親吻他,吻他的……唇——他沒有拒絕!
詩君一個閃神,手中的盤子竟摔到地上碎裂了!鏗鏗鏘鏘的聲音引來了全場的注目,她急急忙忙蹲上身去收拾,心底一片空蕩,無意識的握緊了碎片。
漢斯深沉的目光遙望過來,只見詩君很快地,不引人注目地退出宴會廳。
當然舞照跳,餐照吃,話照聊,在瞥了一眼突發狀況後,是不會有人去在意一個小女僕的無心之過的——但有人留意到了…!
漢斯回到位置上發現地板有一滴血……
她受傷了!
他悶聲不響地坐了下來,若有所思。
「這個女僕像是沒受過訓練的。」法姬發表對那女僕的不滿,說也奇怪,她一見到那女僕就一肚子無名火。
漢斯仍是默不作聲,墨綠的眼瞳像深不見底的山中之湖。
詩君愕然地扔了碎掉的盤子,才發現十隻手指頭全被碎片劃破了,傷口正流著血灼熱地發疼著。
她不願讓人看見她受了傷,獨自繞到廚房後院的水槽。晦暗中的院子唯一的光明是屋簾下昏黃的一盞小燈,放眼望去遠處一片闃黑,四下除了些微的蟲鳴聲可說是萬簌俱寂。
她打開水槽上方的水龍頭,水嘩啦啦的流下來,她將雙手淋了上去,那順流而下的血水,在小燈下看來像是黯淡的污紫色……
她眼睜睜地看著,但那傷口所流的不是血,是她心底流出的傷悲。
突然有個腳步聲接近了,一個高大的陰影將她籠罩。
詩君沒有回視,卻很直覺的知道是誰。
他為什麼要來?
是來責問她打碎了他昂貴的餐盤?
餐盤她是還不起的,她窮得孑然一身。
「讓我看看你的手。」漢斯低沉地說,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詩君搖搖頭,沒有看他。
緩緩的她關掉了水龍頭,掉頭便走。
「站住。」漢斯命令,像對一個不敬的女僕那般。
詩君定住了腳步,卻遲遲不肯轉身面對他。
「過來。」漢斯又下令。
詩君低下頭,許久許久不動。
「你怎麼了?」漢斯立在原地問,對她的無動於衷感到慍怒。
詩君不語,只有搖頭,他的出現令她更加心力交瘁。
「難道你要我過去嗎?」他的口吻是那麼不可一世,這刺傷了她;更讓她正視自己並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僕。
「不,不敢。」她瘖啞地回答,受傷的心更添卑微。
她只好轉過身,朝他走去。
「伸出手來。」他揪住眉頭說。
詩君依照他的指示,伸出雙手打開手指頭。
他低頭看了一眼,觸目驚心。「怎麼這麼不小心!」漢斯的語氣不自覺地變輕柔了。
「你需要擦藥,到醫務室去擦藥!不必工作了。」
這是他的憐憫嗎?不,她一點也不需要,卻被他突如其來的「好意」擊潰了心牆,釋放出沉積已久的痛楚。
她抬眼看他,一瞬也不瞬的,眼眶裡蓄著一汪晶瑩。
「你……怎麼了?」他深邃的眼也瞅著她。
詩君搖頭沒有說明,她知道自己毫無說明的餘地。
「沒什麼,謝謝你,我先告退了。」她故作輕鬆的聳肩,故作輕鬆的微笑,轉過身盈眶的淚卻滾落下來。
漢斯看著她瑟縮的小小肩頭,衝動得想安慰她,但他沒有,他的尊嚴不容許他如此。
他已經違背了自己來此的原意,他原本只是想來嘲諷她的不專心——
但他做不到!
她可憐兮兮的眼神令他於心不忍。
即使不忍,但對她——他仍是生氣的。
他對她付出真心,她卻把他當成舊情人的影子,這令他覺得不可原諒……
不!他不能就這樣放了她,逮到機會他仍會懲罰她的!
*** *** ***
深夜又飄起微雨,詩君在床上輾轉難眠,手好痛,她摸索床頭燈打開來,在燈下拆開纏在指頭上的紗布,發現右手中指居然腫了起來,她可以看見傷口中似乎有一個細小如沙的白色物體。
她下床去把燈調得更亮,發現餐盤碎片嵌在裡頭。
她試圖想把碎片擠出來,可那碎片居然更嵌進傷口裡……
怎麼辦?
如果手腫得不能做事,該如何是好!
也許有一支鑷子的話她可以把它夾出來……
她知道醫務室裡有。她重新纏上紗布,扯下自己身上的被單,換上潔淨的工作服,打開房門往醫務室走去。
燈已全熄了,走道上是黑暗的,她摸黑繞出走道,又摸黑走上了二樓夾層的醫務室,可她卻發現門上了鎖!
也許鑰匙在老總管那裡,但這麼晚了怎好意思打擾他,她只好又摸黑往回走,突然在夾層的出口開啟了一道光亮。她見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漢斯西裝斜披在肩頭,衣領解開,領帶不羈地垂掛著,他嘴邊叼著一根煙,見到她時,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滅去。
「這麼晚了還不睡?」他問,不經心地。
「我……」可以告訴他嗎?該告訴他嗎?不,受傷是她自己的事,他只是她的僱主,不是心愛的老公。「就要睡了,大人晚安。」
她走下樓正要和他擦身而過,驀地他扣住她的手臂。
她驚惶地定住腳步。
「大人,有……什麼事嗎?」詩君喉頭一緊乾澀地問,只見他邪邪的一笑。
「到我房裡。」
「做……做什麼?」
「你想這麼晚了,能做什麼?」「點名」還需說明嗎?白色的煙霧中,他的眼神有些冷,有些P。
原來他是那麼神通廣大,不但知道她的手受了傷,更知道她正需要幫助!「謝謝。」詩君完全會錯了意,竟對他心存感激。
漢斯不管她沒頭沒腦的道謝,輕嗤了一句:「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