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日認真的目光讓莫璃呼吸一窒,不由得怔忡回望。
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好友間會彼此吐露心事、分享秘密、共有約定,沒人說你不能向蒼天吐露心事秘密,不能和祂有所約定。既然能與上蒼為友,你就能和我成為朋友,是不?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滿心歡喜地允諾了他,卻食言了。
「我有說錯什麼嗎,莫言?」
他的叫喚聲,將莫璃從不曾磨滅的內疚裡拉回殘酷現實。
她幾乎就要衝口推翻他忘卻了過去,但,只是幾乎。
他那聲「莫言」,宛如一塊貼上心口的寒冰,狠狠凍醒她的理智。
沒錯,她現在是莫言,就算再怎麼內疚,她還是莫言啊!莫言與莫璃不同,莫言背負著爹的期許,而莫璃只是爹寧可遺忘的孩子……
「少主是莫言的主子,此外沒有別的了。」她逼自己淡漠以對,但衣下雙拳卻是緊握,任由指甲深深陷入膚肉裡。
他哂然微笑。「是這樣嗎?那就是我想太多了。」
「少主?」什麼意思?!
「沒事,我以為可以從你口中,聽到不同於其他人口中那個倍受尊崇的『秦家少主』的事跡,我想知道的是關於『秦嘯日』的過去、曾有過的喜怒哀樂。」
他語氣稍頓,自嘲一笑。
「也罷,秦嘯日不就是秦家少主嗎!我病糊塗了,你別介意。」
莫璃輕搖頭,逼自己佯裝出不介意的淡笑來回應他。
怎麼可能不介意呢?以前他對她笑的時候,墨石般的深眸總是瀰漫著醉人的溫柔,和現在雖然溫和卻顯得疏淡的笑意不一樣啊──
她恍然體悟!
原來,他對她,一直是特別的。
但她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不再是他眼中最特別的存在……
你不正希望我把從前忘了嗎,只要我忘懷一切,我的存在就不會令你那麼為難了,這樣,也好。他說過的話,在莫璃深澀的心谷裡反覆迴盪。
這樣,真的好嗎?她也曾這樣要求過他,不是嗎?
但,倘若是好,面對已然忘卻一切的他,她為何會心亂如麻、痛徹心扉?
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誰來告訴她,怎麼做才是對的,怎麼做才能不背棄所有人──
莫璃的臉在笑,心卻在泣。
正當秦嘯日對莫言眼中清晰掠過的沉痛感到疑惑時,在莫言那襲略濕的藏青色的長衫上,看見緩緩暈開擴大的深澤。
「莫言,你的肩胛?!」他皺眉,將重心有些不穩的莫言,安頓在書房內側鋪有雙紋軟褥的翡翠躺椅上,平穩道:「你的傷口流血了,我去差人請大夫過來。」
傷口?
莫璃怔然低頭,發現鮮血沿著她手背滴落地面,刀傷的痛楚終於在此時才有機會闖入她體內大肆叫囂作亂。
好疼……
以往當她受了傷,都能在他眼底看到心疼與呵護,這回,她看不見。
難道這就是上蒼給她的報應嗎?懲罰她以前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拚命推拒、忍心傷他的報應嗎!
真的好疼……
秦嘯日再度回到書房內,已經不見莫言蹤影,一雙深邃黑眸陷入深思。
莫言方纔的眼神,似乎壓抑著彷彿經歷生離死別的深沉至痛,與他有關嗎?
一個尋常的護衛對主子為什麼會有那種神情?至少,他在平順、平安、莫昆以及其他人眼中並沒有見過。
他想不透。
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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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再次從昏迷中甦醒,已是一日過後的深更。
她的情緒不若上次醒來那般激動,僅是沉默地望著正上方的床帷。
龍大夫說,忘情蠱必須由下蠱之人才得以解開,可是蠱娘子已死,世上便無人可解秦嘯日身上的蠱毒,除非……
床頭籠罩一道暗影,那道身影背著燭光,來到床邊探看。
「孩子。」
熟悉的低嗓引起莫璃的注意,她微微側頭,看清了坐在床沿的男人。
「爹?」她掀被想起身,卻被莫昆制止,他替她蓋妥了滑落的衾被,粗厚的溫熱大掌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
「燒總算退了。」莫昆道。
「孩兒不孝,讓爹操心了。」她一點也不意外自己又在床榻上醒來,昨日她從少主書房離開後,不顧身上裂開的傷,冒雨去找龍炎天,驟大的雨勢讓她傷口惡化發炎,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聽龍炎天說完她亟欲知道的,人也失去了意識。
「龍大夫告訴我,你已經從他口中得知你想知道的事了。」
莫昆所言,與莫璃甦醒後心中所想的唯一一件事相呼應,她一語不發。
良久,莫昆率先開口了:「別顧慮爹,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璃兒。」
爹喊她什麼?!莫璃心口一躍,清眸詫異圓瞠,所有或驚或喜、或憂或懼的情緒,像是全數突然湧上眼眶,在眸心交雜蓄積。
她緩緩坐起身子,嗓音有些無法自持的顫抖。
「爹……」她沒聽錯嗎?爹認出她了?!
「璃兒,是爹的自私讓你變成這樣,這些年,苦了你了。」莫昆輕撫著女兒的發,充滿憐愛的眼底也有忍住不落的濕意,喟歎續道。
「當年失去莫言的時候,我確實難以接受事實,也確實錯認你為莫言。後來,我的心逐漸清醒了,見你扮成男孩子,我曾一度掙扎要不要說出來,可是私心仍讓我退卻了,我將對莫言的期許轉移到你身上,要你接下莫家的使命……也藉此,彌補我對你曾有過的狠心。
當莫言在病榻上與死神搏鬥時,我才愕然體會你娘就算用她的一條命,也要換你留在人世的用心。我也多想用我這條老命換回莫言,但我沒有你娘幸運,也總算明白她走得沒有遺憾,因為你是她和我的女兒,所以她用盡生命保護你。而我,卻沒看清這一點……璃兒,你怪爹嗎?」
莫璃搖頭,得緊咬顫抖的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哭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