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知道,才堅持要將孩子打掉。」耿少翊如是說:「原本,我希望他與你商量過後再做定奪,可堡主非常的堅持不讓你知道原因。」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本以為早已流乾的淚,這時又自眼眶溢出。為什麼他總是要讓她渾身是傷之後,才讓她明白他的溫柔?
「因為堡主瞭解你。」耿少翊直截了當的說:「他曾對我說,如果讓你知道孩子是因為你的體質而不保,你必定會自責不已,不如讓你將所有的怨恨,都加諸在他身上。」
寧沁聽著這話,一股極深的酸楚湧上心頭,喉頭好似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只能不斷的藉著吞嚥的動作,平復自己的心情。
「他……」當她感覺到孩子自她的身體脫離時,那痛、那苦幾乎將她撕碎,而心頭被背叛的憤恨,讓她更加無法平復。
那時,心頭只有恨——很可笑的,她這輩子沒恨過任何,而惟一恨的,卻又是她愛的人。
忽視她的父王、欺負她的兄弟姐妹,以下犯上的僕人……她一個也不恨,但是,她惟一愛過的男人,卻教她嘗到了什麼叫恨,什麼叫哀莫大於心死!
她完全的封閉自己,不讓自己再接收任何有關外界的訊息,即便她知道項毅飛每晚都會坐在她身邊,陪她至天明,可她不願回應他,因為她的心已經冷了。
如同一湖死水,任何的干擾都無法再激起一絲的漣漪。
如今耿少翊的一番話,卻讓她心頭的恨,找不到宣洩的出口——現在,她也弄不清,到底是孩子的逝去教她痛苦,還是項毅飛的背叛。
到頭來他還是背叛了她的信任,但他的背叛,卻只是要挽救她的性命?
為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救我?」她必須知道答案!她一定得知道答案。
「公主,」耿少翊意有所指的看著她。「依你這般的冰雪聰明,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他站起身子,背對寧沁。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是一個他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要說,就將這一切全給明著講,堡主不願說出口的話,由他這個雞婆屬下代辦。
「在你與親生子之間,他選了你。」
在你與親生子之間,他選了你!
這句話不停地在寧沁腦海裡迴盪、激昂著,她整個人彷彿被火藥炸成了一片之後,又再度被一片片的粘合。
她的愛終於得到了回應……然而伴隨的卻是如此震撼的消息。
老天對她、對他何其殘忍,為什麼非得以這種方式讓他們體驗愛情?為什麼他非得在她與孩子之間做抉擇?
她有著備受忽略的童年,而他則有艱辛的過去,但是錯的不是他們啊?為什麼到現在,他們還是無法得到想要的幸福?
她愛他,她也要孩子——現在,她有了他的愛.卻沒了孩子,而他要她,代價卻是得親手殺了孩子……
加諸在他們身上的痛,何時才能消弭?
項毅飛踏著沉重的步履走進寢房,望著寧沁那日益消瘦的臉龐,他幾乎可以看到生命力正一絲絲自她那嬴弱、單薄的身體裡抽走。
而死神一步步的靠近她,要將她從他身邊帶走,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曾經以為他這人這一生,注定要一世孤獨,不需要任何人在他身邊,更不需要體驗愛這微不足道的玩意兒。
因為,他有更重要、更急迫的事要做。
可自他見到寧沁的第一面起,他的生命起了微妙的變化,曾經他強烈抗拒著這一切的發生,他武裝自己、他以殘酷的手段對待她,要的就是她能自己死心的離開。
但是當他知道,他有可能永遠的失去她時,他心裡的脆弱,彷彿又回到兒時頓失所依的茫然。
自從他將寧沁由西昊帶回天鷹堡後,他開始與端木遙有了接觸,而他也終於知道,端木遙的母親——也就是害死他親娘的女人,早在十五年前讓他的生父給撤籍,發派邊疆了。
而他的父親直到去世之前,都不曾放棄找尋他這個長子的機會,在臨終之前,還交代端木遙必定得找著他……
那一剎那間,這三十年來,惟一支撐他的活下去的信念全部瓦解了——
復仇已經沒有必要,因為他的父親已經為母親討回了公道。而對父親的怨,也已經消弭……
他並不想要西昊的王位,他也不屑要,他之所以對其虎視眈眈,是因為他認為這是他們欠他。
當他明白,他們欠他的,早在多年前便已還清時,那王位對他而言,只是個虛名,他根本不要。
這時候,他不禁嘲笑自己這許多年來所圖為何,不禁悔恨自己讓仇恨蒙蔽了雙眼,居然傻得將自己一生的真愛自身邊推離。
也在那一刻起,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愛她!以他生命的全部。
因為愛,他願意承擔起所有的痛苦,即便知道,她會恨他、怨他也無妨,只要她能無愧於心的活著。
但他沒料到的是,當他扼殺了自己的親骨肉的同時,也要面對失去她的恐懼。
看著她由朵盛開的花,逐漸凋零,並走向生命的終點時,他竟無能為力阻止這一切……每夜看著她那容姿依舊,但生命的神采不再時,他不禁要問……
難道他做錯了?
「你回來了。」寧一兒坐在床頭,平靜的看著他。
「你……」項毅飛訝異萬分的看著她。「怎麼……」千言萬語在心頭迴繞著,最後僅出來一句:「不好好的躺著休息?」
柔情、愛意,這情感對他來說,還太陌生、大生澀。他不擅於表達,也不懂得如何表達。
「這些日子我躺夠了。」經過這一段,她整個如同蛻變般——變得堅強、變得勇於追求真相。「我只有一件事要問你。」
「你問吧。」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執意要打掉孩子的真正原因?」
項毅飛詫異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