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累了,多歇息。漪兒不吵您。」飄渺的神情,充滿虛應。尉遲漣漪不認為在地聽夠娘親諸多教誨之後,還要在她臨走之前接受娘親的荼毒。
不愛男人是她自個兒的事,將來是否接受陌生男子涉足她的生命,也是她自個兒的事,娘親適時的關愛可以,管得太多,就顯得多餘也傷和氣了。
「不,娘還有話要告訴你……」攫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實在不像是個病人所能擁有的。尉遲漣漪蹙眉,心裡則暗暗揣測娘親的徵兆是否為迴光返照;還是她有意裝死,藉此探測她的真心?
「娘將鳳家航運的令牌、營運報告全擱在密室的暗格裡,等娘百年後,你就繼承娘的事業,將鳳氏發揚光大。」
死愛錢的娘親,沒有將她一手創立的事業帶進棺材裡,實在是出人意表。尉遲漣漪波瀾不起的瞼,終於換上不同的表情。
「不用奇怪,咳!娘死守著錢,也是怕你亂花,將來年華老去,無依無靠,淪落上街乞討的命運。雖說咱們與你爹大房家老死不相往來,你也不能失了千金小姐身份!用不著拿這種眼光看娘,好像娘有多虐待你似的。」
胡說八道。
她從來不買胭脂--因為她天生麗質,毋需任何水粉為她掩飾青春流逝。
生活花費更是節省到一襲碎花羅裙打年頭穿到年尾--保養得當再加上繡功一流,她自豪從未花過娘親半毛錢裁剪新衣。
唯一出過大門動用到娘親銀兩的一次,就是上街幫廚娘買豆腐,事後卻引來元媒婆的糾纏不休,讓老娘「御賜」一頓竹筍炒肉絲,並發下毒誓不再用她的媚眼勾引男人,才得以平息。
尉遲漣漪乖巧得不像是唐朝豪放女。
錢財對她既無用武之地,她要那麼多錢做啥?又不用拿來梳妝打扮,讓她美到最高點,勾引天下風流俠士對她粉妝玉琢的外貌直流口水。多無趣!
「你還是努力存錢,等你百年,找個人把你葬在娘的身邊……」
別開玩笑了。好不容易可以掙脫娘親「溫暖」的懷抱,她還要她死後跟她埋做一堆?天哪!饒了她吧!
尉遲漣漪木然地聆聽娘親的諄諄教誨,心裡多的是不以為然。
「還有,娘要你發毒誓:今生今世不許你嫁給任何男人為妻,若有違誓言,將一輩子孤單淒苦、不得好死……」
這是什麼娘,逼女兒發此等毒誓?
元媒婆聽得昨舌,心想尉遲漣漪要是答應鳳氏的要求,她的媒人禮豈不定要泡湯了?拜託,她努力了三年之久吔!
「漣漪姑娘,你可別答應啊!」元圓圓情急之下,竟然衝口而出要她拒絕死人(將死之人)的要求,直到她接收到鳳氏怨毒的警告眼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聽說帶有怨氣的鬼魂,死後會變成孤魂野鬼,萬一鳳氏陰魂不散,跑來糾纏可怎麼得了?可不能媒人金飛掉,還平白無故惹來一身騷,讓鳳氏有事沒事跑到家裡來,修理她的多嘴多舌。
禍從口出,病從門入,懂得依時依地說話的人,才能活得長命。她還是當個啞巴來的安全。
「娘!您別胡思亂想,女兒無意婚嫁,您好好歇息,其他的我們以後再談。」拍拍她的手,尉遲漣漪蹲踞床榻,試著安撫。至於承諾?她一直未有婚約,並不代表她不想結婚啊!娘親撫養她長大很辛苦沒錯,但她也沒必要為她的偏激,斷送自己的終身幸福。畢竟行將就木的人,是叱吒商場的女強人鳳翔,她尉遲漣漪可還有一段大好青春要過,犯不著跟她立下「不平等條約」。
「不,你要是不答應娘,娘死不瞑目--」
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尉遲漣漪盯著娘親吃驚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她。
見她驟然發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跟肺都掏出來似的,尉遲漣漪歎息,「如果是爹爹作主呢?難道娘也要我拒絕?」鳳翔頷首,尉遲漣漪笑容慘淡。
「以往娘不是教導女兒,為人子女者,務必『孝順』?『孝』乃事必躬親,『順』乃順從父母心意,勿忤逆不從。娘要我違背父親,不是擺明要女兒做個不忠不孝的不肖女?」
一雙冷眼看世人,尉遲漣漪也許冷傲,也許孤寂成性,蘊發其內的幽默,偶爾還是會在適當的時機竄出。
看著鳳翔氣黑一張臉,她顯得有些病態的開心。
「他不是你爹,他也沒有權力要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情緒激動的鳳翔,因漣漪「有心」的試探,將病情進發得淋漓盡致。
慘白著一張臉,鳳翔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緊漣漪的手,就著她隨時捏在掌心的手絹,咳出一堆濃郁的血水來,「漣漪,娘要你發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嫁他人,你若是不聽話,娘就是做鬼也不會輕饒你。」
恨一個男人,真的會恨到要自己的女兒發毒誓,毀掉女兒終生幸福的地步嗎?
尉遲漣漪攢緊的眉縮得更緊,在娘親執拗的眼神下,不經意的透露出來。靜靜地凝視她一眼,然後,尉遲漣漪投降了。
天大地大,將死之人最大,她就當日行一善,安撫安撫她吧!
久久之後,她在鳳翔逐漸闔上雙眼的同時,淡然啟齒,「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尉遲漣漪願以身家性命為誓;今生今世,定將孤獨以終,絕不輕易向任何男人付出感情。若有違誓言,願一輩子受情苦、受情難,愛上我之人亦將死無葬身之地,永世無法超生,不得好死。」
說也奇怪!她話剛說完,窗外戴紅帽冠帶,全身通紅、手持硃筆的黝黑男人,像記錄完她所發的誓言,飄飄然離去。
元圓圓簡直不敢相信鳳翔闔上眼瞼的霎那,嘴角是帶笑的;她更不敢相信聰明慧黠如尉遲漣漪者,會答應鳳翔如此變態的要求。還有她的媒人禮……
從來不曾有過昏倒紀錄的元圓圓,兩腿一軟,直直朝後栽去;呈白色狀的眼瞳瞪得忒大,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