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躺在床上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到陰曹地府報到的人,她的長相也好。就一個患有肺癆的人來看,她的臉色紅潤得出奇。
薄薄粉粉的紅唇、細細長長的瓜子臉,俏麗的柳葉眉,彈指可破的水嫩肌膚,五十出頭的年紀,若不是凹陷的頰骨,折損掉她的青春容顏,她算得上是世間最美麗的病人。而這位病入膏肓、已屆藥石罔效之境,卻依然得不到充分休息、必須一直忍受旁邊的母麻雀嘰嘰呱呱,聒噪凌虐她耳朵的待死病患,即是當年名滿天下,響噹噹的鳳翔--鳳大美人。
「老姊姊,俗話說的好,十五嬌、十六俏,十七拉警報,過了十八就沒人要。您這閨女兒,如今也二十有一啦!還挑三撿四的做啥咧?東村王老爹的獨子不錯,漣漪嫁過去,定然不會吃虧。您還是趁著一息尚存,早早將這門親事訂下,也好了去一樁心事才是。」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親事的,是西村家喻戶曉的媒婆--元圓圓。
大前年東村賣豆腐的王老爹,在大門口和買豆腐的尉遲漣漪驚鴻一瞥後,頓時驚為天人,當下決定將地娶進門給癡傻老實的兒子做媳婦。委託元媒婆前來說親。元婆自持天下無說不成的親事,王老爹也答應以八大轎厚禮前來迎娶新娘,聘金妝奩五牛車,花鈿珠寶一樣不缺,還附贈兩間豆腐鋪給漣漪的娘(當然,當時王老爹還不知尉遲漣漪是當朝赫赫有名、鳳家航運的千金),讓她在女兒婚嫁後,不會頓失所依,少了個「衣食父母」。至於大功臣--元媒婆,則可按納聘的數量、金額酌收十分之一的彩金。訂金則是一錠簇斬的金元寶。
做這筆生意,可以讓元媒婆涼涼吃一年,她嘴都快笑裂了。
生眼睛沒見過比王老爹更大方的人,扭著葫蘆腰的元圓圓拍胸脯外帶保證,二話不說就接下兩家親事。
來到漣漪她家,話叼在嘴裡,還沒來得及脫口,就被漣漪的娘拿掃把轟出門--鳳翔是一代俠女,拳腳功夫自然了得,掌風所至,正好讓元圓圓不偏不倚的栽到一坨馬糞上。
灰頭土臉的元圓圓,面對四週一籮筐的嘲笑,也只有尷尬的抬起臉,一笑置之。
「天下無不是的顧客」,秉持信念的元圓圓換上皮笑肉不笑的殭屍臉,力持鎮定的從馬糞堆裡奮戰出來。
手上的黃膩濕黏拍不掉,她強忍噁心惡臭,半垮著嘴道:「鳳夫人有話好說,何必伸手推人呢?再怎麼說,您老到底是鳳家航運的龍頭,有聲有勢的,以暴力取勝,真的很難看!下次不要這樣了。」
「嫌難看就滾!」冷硬清脆的聲音,無情到讓元圓圓碰一鼻子灰。可是煮熟的鴨子焉有讓它飛了的道理?
元圓圓不畏艱難,鍥而不捨。洗掉一身馬騷味,她掉轉過頭,依舊是眉開眼笑的登門遊說,哀求尉遲漣漪跟她娘答應親事。
「我們家漣漪今生不論婚嫁,元媒婆毋需多費唇舌,還是趁早回絕王老闆,以免誤人誤己。」精明的鳳氏,聲音大如雷鳴。
僵硬的瞼部肌肉,因鳳氏強而有力的拒絕抽動了下。忍不罵人的衝動,她吐氣緩和情緒,強迫臉頰鬆動,笑臉盈然道:「世上哪有女孩兒家不論婚嫁的呢?雖說咱們大唐萬民景仰、太平盛世,文治武功第一,四夷朝拜,女人終究還是要靠男人才能出頭咧……」
「鳳家航運今日的成就,可不是靠臭男人打出來的。元媒婆,沒當眾攆你出門,給你難堪,並不代表我容忍你在此放肆!你若是再不識相,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撒鹽轟你出門。」她都沒想到,把好好的一個女人推到馬糞堆上有多殘忍,灑鹽算什麼呢?
纖纖素手往茶几上一拍,鳳氏霍然起身,撇下不知何處得罪到她的元媒婆,走進內屋。
「這……這……」指住毫無轉圜於余、拂袖而去的背影,元圓圓裡外不是人的低語:「這老婆娘是吃過男人什麼虧,讓她如此憎恨男人?」
「元媒婆果然人巧心也巧,知道我們夫人討厭男人。」她的自言自語不小心被旁邊端茶水的小丫鬟聽了去,噗哧一笑,讚賞元圓圓「識人」的眼光,也奇怪她既知夫人的脾性,幹嘛還來提親?
「不過你既然知曉夫人痛恨世間男人,幹嘛還來說親,自討沒趣?」顧不得元圓圓訝然的眼光,丫鬟嫣然巧笑,「您想要這門親事談成,唯有期待天公做美,要不就是保佑小姐突然開竅,捨得扔下夫人離家出走。不然,你這媒婆禮--恐怕得等上一輩子羅!說完,她柳腰款擺,也不理會元媒婆若有所思的表情,轉頭做灑掃工作去了。
要她放棄,除非天塌下來。元媒婆愈挫愈勇,擺明絕不輕易放棄的決心,一面跟富甲一方的鳳氏斡旋,一面朝尉遲漣漪下手,倒也其樂融融。
女生外向。她就不信哪個少女個懷春。多在尉遲漣漪身上下工夫,還怕她不纏著鳳氏,吵著要嫁人嗎?媒婆對親事樂觀,偏偏鳳家母女不買她的帳。
尉遲漣漪的心,如果不是石頭砌的,就是中她娘「棄婦」的毒太深。
冰山美人從不曾在人前露過一絲笑容。
每回媒婆上門,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招待,至於成親一事,她的推托之詞,永遠都是「漣漪年幼,婚姻大事但求長輩做主」,也因此元媒婆一碗閉門羹從頭吃到尾。好在王老爹從不嫌棄鳳氏的刁鑽難纏,聘禮水漲艙高,讓她捨不得罷手,足足糾纏母女兩年多,好不容易盼到鳳氏只剩下一口氣,吐血吐到可以直接躺進棺材,讓人抬去埋,卻還是得不到回應,讓她真想買塊豆腐直接回家一頭撞死。
「你……出去。」吃力的揮手,鳳氏趕開元媒婆,示意女兒向前,她氣若游絲道:「漪兒,你……還記得為娘的教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