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臉上的氧氣罩阻隔了她再近一步的撫觸,僅能靠透明壓克力罩上的霧氣來確定他仍完整的生命跡象。
濃黑的眼睫下本應是對富有生氣的黑色眸子,一對令她想起以往種種的表徵。
她知道以前的她,是操賤業的陪酒女郎;但,她一向潔身自愛,雖在酒店裡陪酒了兩年,她始終沒失去做人的尊嚴、沒失去她的清白。
認識小星的父親是她始料未及,原本以為找到真愛的她竟在一夕之間從幸福雲端跌入萬丈深淵——在她告訴他懷有身孕的隔日,他絕情的飛回美國。
他不說,她也知道他嫌棄她的身份,更怕肚裡的小孩不是他的……天,她將處子之身獻給了他呀!肚裡有了他的骨肉,他卻仍一聲不響的丟下她回美國。
懷孕時為了生計,不得已她又再度下海陪酒,如此不正常的生活作息,沒想到是小星替她承擔了一切,替她這個從沒給過他完整家庭的母親擔這罪過。
她欠他,一輩子欠他,她沒什麼能給他,只能給他最完整的母愛。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都讓她自己一人承受,不要讓小星活得如此難受。
小星,媽咪對不起你。裴依在心裡暗暗悔恨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更加深了對「他」的怨恨!
或許是老天聽見她的祈禱,小星的病情終於穩定,也甦醒了。
裴依愛憐地摸著小星童稚的臉。「小星,你嚇壞媽咪了。」
「媽咪……」小星虛弱地睜著恍惚的瞳眸,看著裴依。「媽咪,小星夢到爹地來和小星一起玩,可是小星一直、一直看不清楚爹地的長相,不知道爹地長什麼樣子。」
「小星——」一滴清淚緩緩滴落。她可憐的孩子
裴依第一次正視到她的孩子是多麼地想要一個爹地,一個能陪他一起玩耍、給予他真實父愛的爹地。
小星抬起小手摸著裴依的臉。「媽咪不哭、媽咪不哭,小星不要爹地只要媽咪,所以媽咪不要哭。」
握住小手,裴依趕緊擦掉頰上的淚,破涕為笑。「媽咪不哭,小星最乖了。」
小星再度緩緩閉上眼,陷入熟睡狀態。
裴依終於可以安心的合眼,睡上一覺。
多天沒到工廠上班,不知老闆會不會把她辭退?不管了,只要小星沒事,工作可以再找,只要她的寶貝沒事。
「悅兒——」裴依喊住凌悅兒。
「裴依。」
「悅兒,小星的病情已經穩定,我想我也該回工廠上班,小星就請你和宇文多照顧。」
「呃……喔,好。」
裴依皺了下眉問道:「悅兒,你怎麼了?」
「沒……沒有啊!」凌悅兒收拾起慌亂情緒,穩住一顆悸動的心。「裴依,你安心去上班,我和字文會照顧小星的。」
「你真的沒什麼?」
「真的。」凌悅兒將手搭上裴依的肩頭,安慰道:「你別擔心,我會替你照顧小星的。」
「我現在只擔心你。小星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陳醫生說他今天就可以進食。倒是你,最近心不在焉,舉止匆忙,是不是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沒事,真的。」捏揉著頸部,凌悅兒假裝說著。「最近有點忙,滿疲勞的,還有些頭疼。」一想到單宇文,她確實是很頭痛。
「那就不要做得這麼累,有時間多休息。」裴依想想,她何嘗不也為了餬口飯吃,給小星溫暖、衣食不匱乏的環境而日夜加班,以致忽略了小星不安定的病情,滿腦子只有賺錢、賺錢,幾乎成了錢奴。
她真該常陪伴在小星身旁才是,在他這年紀,最需要的不是別的,是親情的溫暖。
她和小星面對面談天的時間有多少?寥寥可數。每當她到醫院來時,小星通常都已入睡,她僅能趴在床沿陪著他入睡;早上,小星未醒時,她就得到工廠上班。
她自己也該檢討。
「你自己也是,裴依,別工作得太累,記得常陪小星。」
裴依瞄了眼手上造型奇特,顯然已有些年代的舊表。「我該走了。」
「嗯。」凌悅兒頷首答應。
裴依順著走廊走到電梯旁等著,停泊樓層的數字顯示器上的數字緩慢的跳著;裴依再度看了下表。如果照電梯這種緩慢的下樓速度,她包準遲到。
終於,電梯到了,門一打開,裡面空無一人。
她站了進去,按下一樓,門將關上之際聽見門外有人喊著:「等一下!」
她趕緊按下開門鈕。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進來。「謝謝。」
她笑了下。「不客氣。幾樓?」
「三樓,謝謝。」
一個電梯瞬間擠下六個人是擠了些,連空氣都變得混濁;密閉的空間裡悶了起來,加上一群人竟在裡面聊起天,這下裡面的二氧化碳指數又不知要升高多少。
「閻宸,莉玫的腳應該沒事吧?」適才那個人開口同另一人說。
裴依聞言,身子一震。
閻……閻宸!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會回台灣的,不可能,一定是她太疲勞聽錯了。裴依下意識揉著額際。
「如果照醫生的說法,大概休息個幾天就沒事。」
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但那人的口音卻是那麼熟悉,那麼令人心痛的熟稔,她害怕的抬起頭往出聲方向望去!
黑黝的髮絲、剛毅、比例完美的臉部曲線,最讓她震驚的是,他耳上那只獨一無二的銀火色耳飾——不!他回來了,他又回來了!
裴依倉皇地靠在冰冷的鋼壁上,蒼白著一張臉虛弱地閉上眼。他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要讓她再度遇見?
愈靠近英挺的身影看了愈教人心痛,他的聲音又再次刺痛她逐漸癒合的傷口,一滴鮮紅迅速滴落,接著第二滴、第三滴,匯流成血河。
小星!
她不能讓他見到小星,不能讓他知道有小星的存在!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讓他從她手中搶走小星,摧毀她的生命!
「小姐,你沒事吧?」原先那人雞婆地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