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應在她預料之中。
「我很清楚,我讓你吻我,是因為我喜歡你。從六歲那年,聽叔叔形容你,說起你的點點滴滴,我就開始崇拜你,雜誌上的你,叔叔口中的你,和我認識的你有一些出入,但我喜歡你,我確定。」
深深的表白很不上道,沒辦法,偶像劇看太少,她盡力了,盡力告知他,她愛他,非常非常。
奎爾還是不說話,他厘不清心中紛亂無章的感覺。
「我知道我們之間恩怨多,要你喜歡我有困難,不管怎樣,我很高興你來了,即使只有短短兩個星期相眾、只有十四天的回憶,我已經滿足。」
深深吞下口水,對他巴結,但奎爾始終不看她。
他覺得她的自言自語很可笑嗎?
無所謂,他將離去,就算可笑也不過是幾個小時的事情,但她不敦自己遺憾,不想日後追憶,恨起自己的膽怯與不敢表明。
「再過二十年,我去法國找你,到時,也許你願意放下仇恨敵意,也許你願意敞開心情,請我到和平咖啡廳盡盡地主之誼,再談起今日事,說不定你會承認,曾經,你有一點點喜歡我。」
他還是不答話。
深深苦笑,不顧矜持,抱住他,將自己送進他懷中。
她等著他將自己推開,然三十秒鐘過去,奎爾沒動作,深深輕笑開,閉上眼睛,縱容自己短暫幸福。
「聽說塞納-馬恩省河畔有許多舊書店,在那裡,你可以挖掘到許多寶貝,會不會,我在那裡買到你的舊書,書上有你的筆跡、你的心情?」深深問。
她不曉得這個問句建立起奎爾的習慣,從此,不在書本上留字的他,開始在書頁前寫下自己的名字,在字裡行間填入心情。
他期待起,二十年後,他的心情攤在她的掌心裡。
「聽說,河邊有許多賣花的小販,一盆六歐元的天鵝絨等在架上,期待客人青睞,到時,我去找你,你送我一盆天鵝絨,好不好?」
等不到回答,深深自顧自說話,過了今晚,她只能對想像中的奎爾哥哥說話。
他給不起愛情,但他給得起一盆天鵝絨,是的,等他們垂垂老矣,他願意給她一盆綻放的天鵝絨。
就這樣,深深不停說話,他不動也不回答,他們相依溫存,在相聚的最後一個晚上。
然,一通電話,打散了他們為數不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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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奇出車禍了,人被送往市立醫院,打電話來通知他們的是蘇伯伯--瑞奇的同事,也是他在台灣最談得來的朋友,他知道瑞奇的所有故事,他一路看著深深長大、一路見證瑞奇不轉不移的愛情。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深深魂魄抽離,她的腳步隨奎爾前進,她的身體自動追尋他的背影,腦間一字字一句句,全是譴責自己的話語。
「都是我害的!」深深在胸前緊握拳頭,顫抖的唇齒不斷控訴自己。「要是我別提議去夜市就好了,我明知道不能放叔叔一個人在家、我明知道他有自殺傾向,都是我的錯……」
她猛捶自己的額頭,恨自己貪玩。
「妳蠢極了,妳不曉得半年來妳在忙些什麼?妳的戰戰兢兢、時刻不離,怎能在最後時分鬆懈?醫生說憂鬱症病患不能獨處,妳為什麼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妳怎能心存僥倖?」
她一問再問,問不回過去時光,要是能重新一次,她絕對不出門,絕對守在叔叔身邊,直到分離時刻來臨。
奎爾看不下去她的自虐,他停下車子,用力勾起她的下巴,口氣不善地說:「夠了!不是妳的錯,他是車禍,不是自殺。」
「你怎麼知道不是?也許他故意去撞車子,也許是一個念頭閃過,他後悔回法國,也許……」
她幻想出無數個「也許」,每個「也許」都指向自己的失誤。
「沒有也許,他不是自殺,他沒有後悔回法國,他是真心向我母親贖罪,聽懂了沒有?沒有妳口中的任何一個也許。」他對著她大叫。
他的失控讓深深驚愕,半晌,兩人相對無言。
「對不起,你的心情夠亂了,我不應該再增加你的負擔。」深深道歉。
「他不會有事,他答應我回法國,他必須善待我的母親。」那是他的責任,奎爾不允許他再度數母親的希望落空。
「你是對的,叔叔不會有事,之前的危機他一次次度過了,他當然不會在這當頭出現意外,我同意你,我百分之百同意你。」
他的怒吼說服了深深,卻說服不了自己,電話是他接的,他清楚聽見蘇伯伯的急切口吻,也明白中文裡「情況嚴重」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他不動,深深凝睇著他的眼光也不動,片刻,她跪到椅子上,橫過手,把他的頭抱在自己胸前。
「沒事的,我們中國有一種稱作念力的東西,只要我們執著相信叔叔沒事,他就能感受得到,他會為我們堅持自己的生命,」
在她軟軟的懷裡,他獲得一絲慰藉,手環上她的腰,奎爾將她整個納入自己的懷抱,他需要她,此時,此刻。
「叔叔是勇敢男人,再多的辛苦他都熬過去了,我相信他會安然走過這一關。何況,你來了不是?你是他最牽念的人,十幾年來,你一直存在我們的生活當中,你是我們最重要的話題,好不容易盼到和你在一起,他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聽著奎爾的心跳聲,她祈求老天爺給他一個順遂,遂其所願,讓他帶回健康父親,重享閤家團圓。
「他會?」
或者他寧願追隨深深的母親,離開人世問,之前,他不是做過幾次同樣的事情?
「如果你看到他談起你時的驕傲自信,你知道他會;如果你看見他談起嬸嬸時的抱歉自悔,你知道他會,他是真心想回法國彌補這些年的離別。」她鼓舞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