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他會。」奎爾說。
車子再度發動,車廂裡安靜得嚇人,奎爾逼自己沉住氣,深深在他懷間,她勸自己往好處想,但仍止不住全身顫慄。
到了醫院,迎在手術室前的是蘇伯伯,他定到奎爾和深深面前,急道:「我要開車送瑞奇回家,他不願意,說要自己走走,多看看這塊生活了十幾年的土地,哪裡知道,才走了不到一百公尺就發生車禍,我聽到撞擊聲,出去瞧的時候,肇事者已經逃逸,只看到瑞奇躺在馬路上,」
「叔叔要緊嗎?」深深拉住蘇伯伯的手問。
「沒有意識,醫生正在開刀。」
「他為什麼要去找您?」
深深不懂,明天一早就上飛機了呀!有事,他大可以打電話交代,為什麼要親自跑這一趟?
「瑞奇很擔心妳,妳身體不好,我雖然替妳找到工作,卻沒有把握妳能不能做得來,何況,妳國小畢業後就沒再上學,和陌生人相處,對妳將是高難度挑戰,他希望妳能住到我家裡,多個人照應。」
「我就知道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根本不會有這場車禍。」蘇伯伯的話確立了深深的罪。她是元兇啊!她恨死自己了。
另一方面,奎爾心知肚明,父親此舉,是因為自己拒絕照顧深深,他只好找老朋友幫忙,該為這個意外負責的人是他。
蘇伯伯拍拍奎爾肩膀,同情說:「你們之間的談話,你父親告訴過我,他理解你的立場,明白要你放棄仇恨,誠意接納深深太難,畢竟,這些年他對你不起。」
蘇伯伯歎息,須臾,復開口:
「深深真的是個好女孩,她善良體貼,處處為別人著想,而深深的母親和她一樣,是個百分百的好女人,對於你和你的母親,我只能說……造化弄人!」
蘇伯伯的話並沒有安慰到奎爾幾分,他的自責和深深的一樣重,他們都認為是自己造就這場禍事,認為自己該為車禍負起全部責任。
他們不再交談,三顆心全懸在手術室裡的人身上。奎爾擰著眉,瞪著手術室上的紅燈,蘇伯伯在廊道間來回徘徊,他們期盼奇跡,可惜奇跡不願意降臨。
醫生終於出來,他沉重的表情,宣判了瑞奇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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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奇躺在棺木裡,身邊鋪滿黃色鮮花,安祥的他,安祥沉睡,他心中有罣礙嗎?有遺憾嗎?還是有很多的放心不下?
兩天了,需要睡眠的深深合不上眼,她趴在棺木上,一次一次低喚:
「叔叔,記不記得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教我法文?如果你不記得,我記得。
那天是冬至,吃過湯圓,你回房寫信給奎爾哥哥,我坐在你膝蓋上,認著你寫下的每個筆劃,我試圖找出兩個相同的文字做配對,我找到了,你訝異於我的觀察能力,問我有沒有興趣學法語,你說學好法語,就能和我最崇拜的奎爾哥哥說話寫信。
那年除夕,媽媽燒來一盆炭火,放在你腳下,她把我帶出房間,告訴我,叔叔在想念家人,我不能干擾。我偷偷推開門,看見你在掉淚,顧不得媽媽的叮嚀,我衝了進去,我擦不干你的淚水,你說,你好想兒子。」
深深的聲音低吟輕飄,雖然累得頻頻喘氣,她仍要把握機會和叔叔道別。
聽著深深的敘述,奎爾皺眉。
既然想他,為什麼不肯回家?兒子的想念不比父親少啊!
奎爾陷入童時記憶,記憶中,父親將他架在肩膀上,他們在森林裡穿梭倘徉,他唱著父親教他的兒歌,一遍一遍……
一個搖晃,深深從棺木上滑下,她的心臟再受不了凌虐,幾十個小時不合眼是她從沒有過的經驗。
奎爾打橫抱起她,逼她在自己懷間入睡。
告別式在明天清晨,他從法國調來人手協助喪禮進行,後天,他即將帶著父親的骨灰回去。
母親的失望與怨懟,奎爾自電話間聽見,他的安慰起不來作用,母親病倒了,讓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裡,處理好喪禮事宜,飛回母親身邊。
他沒有權利悲傷、沒有權利軟弱,他能做的是冷靜,讓活著和死去的人都順心。
「妳需要我幫妳做什麼?」他問。
既然這是父親心心唸唸的事,他執意為父親辦到。
深深搖頭,她不想他為自己做什麼,只想留在他身旁,不過,她理解他有他的母親、他的責任,而自己……不在他的責任範圍。
「蘇伯伯說,妳可以去住他家。」奎爾說。
「我可以照顧自己。」
「我不會帶妳回法國。」他提醒。
「我知道,但我會努力存錢去找你,那時你會帶我登巴黎鐵塔、去羅浮宮看維納斯,要是錢存得夠多,你也願意陪我去普羅旺斯,對不對?」
「對。」
「那麼……你為我做的,夠了。」
靠他更近,她的呼吸間有他的氣息,深吸氣,她幻想,此刻他們是永不分離的一體。
摟緊她,分別在即,他有了依依難捨情緒,理智控住他的行動,卻控不住他氾濫成災的感情。
這是錯誤的!
他不該對深深產生感情,他們有仇、有恨,就是不該有愛。
是了,是他們都太悲傷,才會產生錯覺,他們最愛的男人躺在棺木裡,才會出現相依情緒。
那不是愛、不是亙古感情,只要回法國見到艾琳娜,他會立刻忘記深深,忘記這層說不出口的感覺。
他否決兩人之間。
「閉眼睛,睡覺!」他命令她。
他聽見她短促窘迫的呼吸聲,父親和蘇伯伯不只一次跟他提起,她的身體虛弱。
「我還沒有禱告。」她微微喘息,半睜眼對他說。
「明天再一起禱告。」
奎爾把她的頭顱壓進自己懷裡,不准上帝佔用她的睡眠時間。
「不行的。」她的聲音更微弱了,但她堅持對上帝忠誠。
「要禱告就禱告吧!動作快一點。」
他惡聲惡氣,有些火大,他的命令居然輸給她心中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