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非去不可?」他問。
「因為我貪心,連最後幾小時都不肯放過。」兩句話,深深解釋了自己的堅持。
妥協了,奎爾把行李自她手中拿回來,讓她的雙手只負責一件簡單工作--牽他。
就這樣,上車,她牽他;坐車,她牽他;下車,她的手始終沒離開過他。
她不停說話,根本不管法國秘書的異樣眼光,牽著他、膩著他,她自我中心到令人髮指,但……請容忍容忍她吧!過了今天,她的幸福之門關閉,再也看不到陽光。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在台灣翻譯作『航站情緣』,是湯姆漢克主演的,他因為國家臨時發生戰亂,回國班機被取消,自然也不能入境美國,因而困在機場裡,動彈不得。
從此他白天和旅客在機場裡活動,夜裡睡在登機門,耐心等待美國政府承認他的新國家,並給予新護照,期間,他認識一位漂亮空姐。
故事很簡單,劇情不算曲折,但讓人有淡淡感動,感動他為父親的遺願堅持,感動他在逆境中不被打敗的勇氣。
假設,我和他一樣,從此以機場為家,你會不會再到台灣,到機場看我?」
她問天真了,不用他回答,她也知道答案的,可她這種人學不乖,就是要自取其辱一番。
「不會。」他說。
果然,答案和她預料中同款。
揚揚眉,抖出勉力笑容,她說:「沒關係,反正空姐和男主角也沒有出現好結局。」
「你回法國後會很忙嗎?之前,我常看你在半夜用計算機工作,是不是你一回去,將有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你?」
「我會處理。」他答得簡單。
意思是,不用她關心?
好吧!不關心他,總可以關心她自己吧!
深深又問:「那麼你會不會忙到沒時間看我的信?」
奎爾停下腳步,冷眼問她:「妳要寫信?」
「可以嗎?」他的表情有幾分可怖,但她仍是問出口。
「不可以。」
他要同她斷得乾乾淨淨,不要兩人之間出現任何可能。他是奎爾,是痛恨台灣菜、台灣風情,台灣女人的奎爾·李伊,從來沒變。
「我的信會吵到你?」
「對。」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我不寫信給你,你寫給我好嗎?E-mail也可以。」
「不好!」
又是一個篤定,她固執,他比她更甚十分。
「打電話呢?聽說撥打006或009不太貴,只要我們算準通話時間,不干擾到彼此的睡眠……」
「不准、不行、不可以、不要,我說不,妳聽懂沒?」
他終於甩開她的手,緊握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喋喋不休。
「聽懂了。」輕輕地,她回答。
很好,她終於聽懂他的不,但下一秒,她讓他想吐血。
「問題是,我們不聯絡,要是失去彼此的訊息,我們的二十年之約怎麼辦?」深深有憂慮。
「沒有二十年之約,我保證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每個問句都讓他的心情動搖,每分鐘都可能留下他的腳步,他不要同她約定、不要再傷害母親。
別過身,他又用背脊看人。
沒關係,她繞他繞慣了,繞過一個直徑六十公分的半圓圓周,來到他面前,她不肯放棄任何一分失望。
「你答應過我,帶我去登巴黎鐵塔、帶我去普羅旺斯,」她嚷嚷。
「我後悔了。」四個字,他否認約定。
「好吧好吧,都聽你,不寫信、不打電話,假設我們斷了音訊,卻又能在二十年後見面,你肯不肯承認緣分?肯不肯帶我游巴黎?肯不肯秈我訂下下一個人生?」她讓步。
二十年的渺無音訊後還能再見面?她實在樂觀得過分!
「好好過妳的日子,不要想我。」他下命令。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她追著奎爾要答案,是不是若干年後,緣分將他們牽扯,他願意給她一個微笑,告訴她恩怨是過往雲煙,到時,沒有太多的情緒垃圾,他願意待她好、願意承諾她下一輩子共守?,
「好吧,不打電話、不寫信,妳慢慢存錢,不可以用我給妳的錢,如果妳能飛到法國,我帶妳去游巴黎。」
他終於鬆口,因為他太現實,現實得知道,她口中的「如果」不存在。
深深笑了,終算逼出他的首肯,點點頭,二十年之約存在,生命燃起新希望。
機場廣播,要奎爾準備登機,深深鬆開他的手,輕輕揮著,再見再見……終有一天他們會再見,她深信人生中有種重要東西,叫作緣分。
揮手,他背過她。
她揮手再揮手,口中的再見一遍遍,再見、再見、再見……即便此生無緣,他們終能再見……
看不見他了,她還是隔著玻璃,一揮再揮,再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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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爾離開台灣三十天了。
每天早晨,深深坐在院子前的台階等待,等待騎摩托車的郵差經過家門前。
即便他說過不寫信,不打電話,她還是在固定時間裡等待郵差,還是把電話放在床頭。
她在等待他的「一時興起」,也許夜深人靜,他想起他們曾經的愉快光陰,拿起筆寫封信,送她一份驚喜;也許,他會撥電話給她,聽聽久違的聲音。
遠遠地,她聽見郵差的機車聲音,心懸上,她在心中讀秒,五、四、三、二,一,她和郵差的眼光接觸,然後……她看見他眼裡的抱歉。
失望,很多次了,可她學不來灰心,所以明天,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台階上,會坐著同一個身影。
三十天過去,前五天,深深在床上度過每一分秒,她累壞了,彷彿再多的睡眠都不夠。
之後的幾天,情況稍稍好轉,她跟李媽媽接了代工回家做,薪水不多,但維持溫飽已足夠,對於物慾,她的要求向來不多。
然而這星期開始,她又覺得累了,常常工作不到兩小時,就頻頻打瞌睡,或者,她的心臟不能負荷過大情緒,或者,太多的失望讓她承受不起,總之,她很累,累到有些心驚,累到她不得不正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