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也恨,恨那個讓父親拋下家庭的女人,恨他的自私與愛情。但他太驕傲,驕傲得不屑表現出在乎。
「奎爾,你要去台灣嗎?」母親仰頭問。
「不去!」為什麼他該接受他的托孤?荒謬!
從他拎著行李走出他的視線那天起,奎爾便逼自己不在意。有沒有父親?不重要!受不受寵愛?沒關係!
他可以活得很好,不管父親在或不在。
「去吧!走一趟台灣,把他帶回來,我不准他到死都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該葬在自己的家鄉,葬在我身邊。去幫我告訴那個叫作深深的女孩,人心的確險惡,而最惡毒的人,是她的母親。
告訴她,我將用所有力量憎恨她的母親,就是死,也不讓她安寧!告訴她,她搶走了你的父愛,還要求你照顧她的生活,簡直笑話!」
母親的話說動了奎爾,除開仇恨,他更想知道的是,什麼樣的女人、什麼樣的生活,讓他願意放棄法國的一切?
「好,我去,如果他死了的話,我帶回他的屍骨;如果他沒死,我會逼他拖住最後一口氣,回來見妳。」他開口。
這個決定,定下他的愛情,也定下一個女子的悲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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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過窗欞,病床上的男子鬧過一夜,終於昏沉睡去。
女孩憔悴的眼裡淨是疲憊,輕吁氣,她斜靠在牆上,疲倦。
她是深深,一個罹患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孩。
常常,她這樣被叮嚀——
「乖深深,早點睡,妳的心臟需要比平常人更多的休息;好深深,多吃點東西,妳的心臟需要很多很多養分。」
她是被呵護大的孩子啊!但母親去世後,再沒人有心情對她叮嚀關心。
叔叔病了,從母親合上雙眼那刻起。
他日日夜夜想念母親,時時刻刻盼望自己同母親一起死去,他一蹶不振,但求速死。
深深盡了所有努力,企圖喚醒他,但她失敗了,她贏不了叔叔的愛情,阻止不來他的求死心意。
昨夜,叔叔用刀刃劃下自己的血管,深深哭著打電話找救護車,他哭著求深深成全。
在醫生替他縫合傷口時,他求深深把自己葬在心愛女子身邊;在護士替他包紮時,他要深深別忘記在他棺木裡放進結婚證書。他說,不管怎樣,他要給她一個婚禮。
是的,他始終欠母親一個婚禮。但他不曉得嗎?母親不在意,他為母親做的,豈止是一個婚禮!?
撫撫胸口,她真的累壞了。轉身,拖著疲倦身體,她往外走去。
打開門,高大影子當頭罩下,抬頭,那一眼有錯愕,和更多的驚訝。
是他!?那個她和叔叔討論過無數次的人物!
在一次次的討論中,她想像他的模樣、想像他的一舉一動,她幻想再幻想,幻想出一段無人知曉的暗戀。
日裡,她想像他拿著莎士比亞坐在窗前閱讀,風帶過,熏衣草香飄進他的鏤花窗欞;夜裡,她在有他的夢裡安寢,夢中,他對她笑,對她說:「我願意深深、深深愛妳。」
是的,她崇拜他、敬愛他,他是她心中日思夜想的偶像,今天,偶像站在眼前,她居然……高興得想暈倒!
摀住嘴,狂跳的心臟在胸腔中鼓噪,她把媽媽的叮嚀拋到雲外九霄,制伏不了脫韁情緒,她高興得想要舞蹈。
「瑞奇·李伊住在這裡?」他用中文說話。
一下飛機,奎爾趕往目的地,敲了半天的門,熱心的鄰居告訴他,昨夜父親被送進醫院。
「是,你要進來看叔叔嗎?請你小聲點,他好不容易才睡著。」
深深領他往房裡走,腳步拋卻疲勞,換上輕快。
她叫父親「叔叔」?她是信上提的「深深」?側眼望他,奎爾蹙眉。
她的確美麗,不管是五官長相或氣質,如果用水比喻女性,她是一道涓涓細流,清新乾淨得舒人心。
然,不管她外貌再姣好,他對她只有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
站到叔叔床邊,深深望他。別過頭,奎爾避開她的眼神,幾個大步,他站到父親面前。
床上男人蒼白瘦削,不再是他印象中的英挺煥發,他是自己喊了十二年的父親?他不確定。
奎爾不說話,她也不敢出聲,整個病房陷入沉默中。
深深看著他,仔細清楚。他和雜誌中描述的一模一樣,不愛說話、表情嚴峻。雜誌裡提到,他是個侍母至孝的男子,那麼他對叔叔也一樣吧!
「他的手?」終於,他問。
「要在這裡說嗎?我怕吵醒叔叔,他睡得不安穩。」深深說。
奎爾沒回答她的問題,不過用動作作出決定。大步,他朝來的方向前進;深深看叔叔一眼,替叔叔拉拉被子後,忙追隨奎爾離去。
奎爾的腳步很大,不能激烈運動的深深,追得辛苦,跑幾步便停下來喘息,沒多久,兩人隔開一大段距離。
抬眉,深深發現自己追丟了人,踮起腳尖,舉目四望,看不見他,她莫名心慌。
前面沒有,後面沒有,左邊呢?還是右邊?
醫院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她到處搜尋,搜尋不著他的身影。
同時間,奎爾也發現深深跟丟。
蠢女人!
奎爾不耐煩,在原處等了三分鐘後,板起一張臉,回頭找人。
當他站到深深身邊時,她仍背著他左顧右盼,急出滿身大汗。
站在她身後,奎爾冷冷問:「妳在做什麼?」
猛地,深深回頭,乍見他,滿心感動,淚忍不住飆下。
她知道很蠢,但沒辦法,她想哭啊!
他該生氣的,他到台灣的目的只有一個——找到父親,帶他回去,不管他是死是活。沒想到,他此刻居然站在這裡,對著這個呆女人空耗時間。
可是,她的淚影響了他,不知名的東西撞上他胸口。
「對不起,剛剛我找不到你。」她哽咽說。
她是小孩子嗎?找不到人,用哭解決?奎爾逼自己看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