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自終,奎爾沒加入他們的談話。
她為什麼要幫忙規勸父親?父親回家對她有什麼好處?奎爾冷眼盯住勸說中的深深,然後,作出兩個推測——
其一,她累了,想丟掉燙手山芋,不願繼續照顧父親;其二,她想鼓吹父親帶她到法國去,享受攀枝成鳳的快樂!
「不行,我答應妳媽的事,一定要做到。」瑞奇固執。
「叔叔,你最疼我了,那麼,再疼我一次好嗎?先回法國把病養好,等你痊癒,寫信給我,到時,你再決定回台灣,或者我到法國看你,好不?」
果然,她想到法國,享受上流社會生活!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個高手,懂得以退為進,獲得想要的一切。奎爾自我鼓吹,鄙視深深。
「沒得談,我不回去。」對深深說完,他轉頭對兒子。
「奎爾,能見你一面,我心滿意足,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把你教養得非常好,對她,我有深切感激,至於台灣,這裡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我的根,法國離我,已經太遙遠。」
瑞奇的說法惹火了奎爾,憑什麼他有資格在兒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闡述他對外遇的愛情?於婉芬和於深深是他的家人,那他和母親又算什麼?陌路客?或者敵人?
「不管怎樣,我要帶你回去。」
奎爾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拒絕,就是離家十五年的父親也一樣。
話拋下,他頭不回地往外走。
他生氣了!?深深看著他的背影,說不上來的焦躁湧過。她不確定為什麼對他的脾氣發愁,不曉得為什麼害怕他轉身就走,總之,她焦憂。
「叔叔,他是你兒子呀!十幾年不見,你不該這樣拒絕他。」深深跺腳。
「我是個有自由意識的人,他不能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瑞奇堅持。
「他是為你好啊!如果你是我爸爸,我也會盡一切力量把你帶回身邊,找最好的醫療團隊來醫治你,就算你離棄我十五年,我都會。」
深深的話阻止了瑞奇的反駁,他怔怔地看著她,自問,是嗎?即便他離棄兒子十五年,兒子仍然關心他、在意他?可是當年……瑞奇無語。
「叔叔,你想想,假使回法國能稍稍彌補對妻子、兒子的缺憾,為什麼不做呢?媽媽常說,人生在世不要欠下太多的債,如果有能力償還,無論如何都要還清。
你愛媽媽,媽媽瞭解,她得了你一世情深,閉眼那刻,她心滿意足,但,你怎麼認為奎爾哥哥的母親在閉眼那刻,會得到同樣的心滿意足?就算無情無愛,她終是你的結髮妻呀!你怎能負欠她那麼多?」深深誠摯道。
眼望深深,瑞奇心想,真是他的負欠?他不提當年、不揭開事實,任由兒子對他誤解,果真是明智作法?他開始懷疑自己。
須臾,瑞奇歎氣。算了,說破對誰都無好處,況且,後來他的確愛上婉芬,的確把心留在異邦,那麼誰先誰後、誰對不起誰,還重要嗎?不重要了!
見叔叔不再生氣,深深丟給他一個安慰眼神,打開房門,往奎爾的方向追去。
幸而,他並沒有離開太遠,隔著一堵牆壁,他在病房外面徘徊。
深深向他走近,站到他背後時,停下。
「不要發火,叔叔生病後,變得很小孩子氣,有時情緒一來,什麼都說不通,等他情緒穩定時再談,就好了。」深深柔聲安慰他。
倏地回眸,他惡狠狠看她。
是的,他憤慨,憑什麼他們可以你一言我一句,在他面前彰示他和她母親的愛情!?他們不曉得他是誰嗎?不曉得他有一個母親,在法國殷殷期盼丈夫歸來嗎?
奎爾把對父親的憤怒轉嫁到深深身上。
「不管他情緒是不是穩定,我勢必帶他回法國。」他的口吻帶著濃厚的不友善。
「我知道、我知道,但辦手續、買機票,總要一點時間,這幾天,我們慢慢跟叔叔溝通,不要急著強迫他好嗎?」
對於叔叔的憂鬱,深深謹慎小心,她天天都在害怕,害怕叔叔的下一個情緒波動,將製造出另一個悲劇。
他不回答深深的「好嗎」,只是冷漠看她。讓她難堪自慚,是他最樂意做的事情。
「抱歉,我說錯話了,我知道你並非強迫,只是替他著急,身為子女,對父親的病自然感同身受。這些年,我和叔叔朝夕相處,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爸爸,但我敬他一如你愛他。請相信我,我絕對會盡全力勸叔叔回法國,畢竟以眼前條件來講,他在那裡可以得到較好的照顧。」
深深急切解釋自己的失言。
「妳錯了,我不是心急他,我是不樂意高貴的李伊家族,葬在這塊骯髒的土地。」
他把對台灣、對深深的厭恨,表露無遺。
「你在說氣話,對不?你太生氣叔叔拋棄婚姻、氣叔叔十五年來對你們不聞不問。不過……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停止妳的自作聰明,我對他的觀感,不需要妳來作解釋,我是不是恨他、是不是生氣,與妳無關。」
「不,有關的,媽媽對你母親感到抱歉,這份抱歉一直到她死前都沒辦法放下,她希望能求得你們諒解。」深深急嚷。
「妳認為說這些話,對誰有益?」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要你們不生氣,太強人所難,但我們無法阻止愛情來去,我相信當年母親和叔叔都盡過力,可惜他們失敗了,他們臣服於愛情,儘管罪惡感氾濫,但離開彼此,他們都活不下去!」
奎爾的回答是兩聲冷笑。愛情?他最看輕的東西!
「總有一天,撞上愛情,你會瞭解它的威力。」悶悶地,深深垂首說。
「最慢一個星期,我要帶他上飛機。」奎爾把話題拉回來,至於她母親的罪惡感,他不感興趣,而原諒不是他這種人會做的事情。
「我盡力。這段時間,你想住在哪裡?這附近的飯店……」她猜他住不慣自己簡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