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站在鏡子裡回望我的,是一名美麗的柔媚女子。這女子擁有一雙雨霧迷濛的眼睛,她很美,她有一頭及腰長直髮、她的身段軟柔纖細、她濕潤的眸子富含感情、她流轉的眼波教人迷醉……
我怔怔望進鏡子,一時間不能適應。然後我慢慢回想起四年來鏡裡逐日改變的自己。我柔軟的髮絲,像電影明星一樣烏黑滑順地躺在我的臉側,伏貼著我白皙嬌媚的鵝蛋臉,鏡子裡的「她」,現在穿著一襲水藍色無袖洋裝,蒼白的臉孔和粉淡的唇色,無言地說明她是如何「柔弱」。
慢慢的,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了微笑。
那純然女性化的模樣,讓我無限滿意。
現在的我很瘦,一百六十公分,體重卻只有四十二公斤。出國前體重直逼六十公斤,那副小肉妹的模樣,已不復存在。我纖細的像風吹就要倒的蘆葦,彷彿隨便是誰,只要一根指頭就能輕易點倒我。
「當當。」
鍾敲了十點。
下午我剛從機場回到家,笑著等在門口的李管家就告訴我,哥哥十點鐘前會回家。
但我猜想他不會準時在十點前回家,十點半鍾是最好的時機。我知道他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男人,總認為所行的人等他是必然。即使我們已經四年未見,即使我剛搭了十多小時飛機返家,我等他,仍然是必然。
走出房門前,我在唇上輕輕點了唇蜜,那粉紅的、像水一樣的質感有種「一親芳澤」的暗示。
「李太太。」
我下樓走到客廳,然後呼喚管家。這個慇勤的婦人一聽到我的呼喚,立刻就從廚房裡走出來。
「小姐?」
「李太太,我想要一杯冰水。」
「熱了嗎?冷氣需不需要開大些?」
「嗯……但我還是需要一杯冰水,謝謝您。」我和氣、有禮貌地微笑著請求。
「馬上就來。」李太太笑了,似乎很高興自己能被小姐尊重。
冰水很快就送到我的手裡,我將它捧在掌心,同時感到冷氣被轉強了。脫下披在身上的小外套,我的手臂上迅速冒起一粒粒小疙瘩。
這幢房子接近山區,雖然是夏天,夜晚還是有點涼。
我用力緊握杯子,冰水很快就凍僵我的手掌,過冷的空調和單薄的衣著,讓我的身體開始微微打顫。
十點半鍾以前,我聽到老黑把車子駛進車庫的引擎聲。
他回來了。
我放下水杯,將杯子連同我的小外套藏在客廳角落,相信明天一早就會有傭人來收拾它。
然後我望向玻璃窗外。當然,我不是在觀賞夜景,而是藉著窗外的夜色,透過玻璃反照,看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張溫柔、甜蜜、柔弱的女性臉孔。
我曾經練習過無數次,經過數年的努力和修正,才讓這樣楚楚動人的表情,在我臉上保持得如此自然。
「曉竹?」
我聽到他的聲音,那是疑惑、充滿試探的語調--而那也正是我預期中,他應該出現的反應。
我轉過身,終於看到四年來,那雙在夜晚時常夢見的眼睛。
他與印象中沒有多大改變,唯一的變化,只有臉上那抹慣常玩世不恭的笑容,變得內斂深慮。
「哥哥。」
我站在原地輕聲呼喚他,低柔的語調特意調和了溫柔和恭順。
「真的是妳--」
現在,他的疑慮轉成了驚訝,我看到他英俊的臉孔忽然有了笑容。
「過來,到我身邊讓我看清妳!」
不等我走過去,他卻主動走過來。
我沒有移動腳步,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候他。「我變了嗎?」我笑著、輕握住他的手柔柔地問。
「變了?」他咧開嘴,性感的唇吐出低嗄的音調。「變得太多了!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小女人了!」
外表徹底改變,果然讓他注意到我。他的目光終於專注在我身上,細細看我,觀察我的變化。
「但是也瘦太多。」他接下說。
我沒說話,靜靜地抿著唇,望住他微笑。
「怎麼?妳的手好冷。」他皺起眉頭,反握緊我的手。
「會嗎?大概是等著你,沒注意到天晚了,該多加一件衣服。」我以盡量輕快的語調,心無城府地回答他。
「等很久了?」他挑起眉,注意到過冷的空調和我微微的顫抖,「傻丫頭。」
這句話裡,有淡淡的憐惜。
雖然是淡淡的,但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我的心揪緊,卻沒有因此高興,因為這只是計劃剛開始--
「我才不傻,已經四年了,我好想你。」我柔聲道,專注地望著他。戲劇化的表情,就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
在美國四年,我從來沒有假日。
週末假日留在宿舍研究錄像帶,是我的重要功課。神奇的是,台灣的八點檔連續劇錄像帶,一直是我的好老師。放長假時,我跟隨舞台演員學習表演課程,有一段時間我迷上了舞台劇,因為那豐富的臉部與肢體表情,微妙的控制技術與決心,是以前我所欠缺的。
「念了四年書,腦袋變傻了?」他嗤笑著說,迷人的眼睛是微瞇的。
我知道,他懷疑我。
過去的我不是這樣,但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女孩成長、並且有巨大的改變,但是我看出他的懷疑並不真切,因為四年呵……四年!四年的時間畢竟太長,能洗濯腦袋裡根深柢固的記憶。而他對我的記憶,畢竟停留在我青澀的少年期,那年我才十多歲,四年時間足以讓女孩變成一個女人。
「書沒念傻,只是好想家、好想你……哥哥。」我很自然地輕輕靠在他胸前,像個小女人一樣,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真真切切地以嬌軟柔媚的語調,對他訴說。
過去的我一直以為,用這種矯揉的動作和嗲聲嗲氣的音調對哥哥說話的女人,都十足的虛偽、甚至噁心!那是因為過去的我,從來不明白撒嬌的好處。
但現在我相信,只要多做幾次,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江浩南是男人,男人勢不能抗拒女性的溫柔。我的舞台老師Tina年已五十,是個十足的女人,她告訴我溫柔就是女人的武器。當然,如果妳不懂得使用它,那麼男人就能反過來吃定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