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惠心睜開雙眼,默默地看著師傅。
賢靜師太見她有了反應,便繼續說道:「佛門並非逃避紅塵的避難所,也不能捆住人心,為師不願看到妳錯失良緣,造成終生遺憾哪!」
薛惠心淒慘地想到自己三天來跪在這裡,一邊苦苦懇求師傅答應她削髮,另一邊卻時時難忘那折磨著自己的人和事。
「人生修行並非一定要出家。」見她目光迷惘,神情淒惶,賢靜師太自然明白她的苦楚。「要擺脫痛苦,妳有兩條路可選擇。」
薛惠心揚起了秀麗的眉,看著師太。
賢靜師太知道聰明的徒兒已在深思,便緩緩道:「一是削去這三千煩惱絲遁入空門,但不要以為如此就不會再痛苦煩惱。而另一條路--」
師太頓了頓。「就是『饒恕』。為師希望妳學會饒恕。恕,正是佛的教誨,佛的捨己為人乃『大恕』。當妳饒恕別人的時候,妳也就釋放了自己的痛苦。」
薛惠心看著師傅慈祥的面容,明白師傅正說中了她的要害,她即使落發也難割捨俗世中的牽絆。無論怎麼失望,她仍然愛戀著天威;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無法忘記他在自己心裡所激起的熱烈情感,她願付出一切只為能與他相守。
而她也知道正是這些雜念,成為她靜心侍佛的魔障。
削髮真的能幫助她去除這些魔障嗎?她真的能夠放棄天威嗎?如果不能,那麼她能忘記過去,也就是「寬恕」他嗎?她能嗎?
賢靜師太見徒兒陷入了沉思,也不逼她,起身走出了精舍。
她的心再也難以平靜,她試著用背誦心經來平息思緒的紊亂。過去當她心煩意亂時,這招往往很靈驗。
然而今天在她試著平息自己奔湧不止的感情時,她的心頭卻浮現出天威溫柔的笑顏。她頓時明白,要忘記他真的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是那樣深深地愛著他!一如從前地愛他……
「佛祖,我在作孽啊!」她止不住顫抖,腦海裡卻無法摒除他的容顏。
她拚命默念心經,甚至想他當年是如何羞辱了她親愛的爹娘相她自己,想他是如何信口雌黃地誣陷自己的清白,她希望自己能恨他……
可是……沒有用,這一切還是沒有用,她依然想念他!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呼喚,那呼喚彷彿由心底發出,擴散到她的全身,啟動了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天威?!」是他,他的呼喚清晰地在山間迴盪。
「心兒--心兒--」
眼淚毫無預警地傾洩而下,她猛地站起來往門口走,她想要回應他的呼喚,想要奔向他!
可是她的眼前出現了他發怒時的神情,出現了他宣稱要娶楊家小姐為妻,納她為妾的景象。
她的腳步遲疑了,此時此刻,她才更加深刻地感覺到,在他面前自己是多麼的脆弱!他的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左右她的喜怒哀樂,他的任何一個眼神都可以掌握她的命運。
不,我不能再這樣受他控制!
無視眼淚的滾滾氾濫,她伏案疾書,然後用紙鎮壓住紙角,轉身往後面走去。
立於窗前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師太無奈地搖搖頭,轉向山坡去引領那個迷路、聲音已喊得嘶啞的年輕人。
「師太,求妳讓我見見心兒!」一見到賢靜師太,面色憔悴的石天威便跪在她的面前哀求。
「石施主,老尼已引你來到心兒的寢室。她適才還在,此刻消失了自然表明不欲見你,施主莫要強求。」師太平靜地說道:「情緣孽債,何去何從?端看各人造化。石施主三年前既已捨她而去,今日何必再來呢?」
石天威一聽,知道師太也不能原諒自己,於是懷著愧疚的心情將自己與心兒的前前後後一併講出,最後懇求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盲目聽信他人而傷了心兒,師太是心兒敬重的師傅,求師太讓我見見心兒吧!」
師太道:「心兒一心只想出家,石施主還是回去吧。」
一聽說心兒要出家,他的心碎了,他不顧一切地哀求師太:「求師太慈悲,別讓她出家,我愛她,她也愛我呀!」
見他癡心難收,師太一揚袖,將案幾上心兒留下的紙條捲到了他的面前,說:「我相信這就是心兒要對你講的話,石施主看過後還是早些回去吧!」
石天威展開紙條,只見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了一段偈語: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何處惹塵埃……」這不正是那天他們在長江岸邊,心兒喃喃自語的偈語嗎?
石天威吟誦著這令人心碎的句子,滾燙的液體由心底直湧眼眶,他咬緊牙關,靠在門柱上,竭力緩解心頭的痛楚。
「師太,難道人一旦做錯了事就無法挽回了嗎?」他自責地問。
師太看著他,緩緩地搖搖頭說:「人若犯錯自然是可以有機會改正的,但施主有過太多次機會卻未能把握,仍是一錯再錯,此番要回頭談何容易?傷了的心要時間來修補,施主暫且回去,容老尼慢慢勸導她。」
看著師太充滿睿智和慈悲的眼睛,石天威知道她說得對,心兒給過自己機會,是自己錯失了良機,今天他是無法要求留下的。
他環顧著心兒這間小小的臥室,嗅著空氣中淡淡的熟悉味道:心裡有克制不住的衝動,他想搜索整個小島,找出那個被他傷透了心的女孩。
可是他不能一錯再錯……
「我何時可以來看她呢?」想到一定得離開,他心痛如絞地問。
賢靜師太淡然一笑,道:「此地山高水遠,風急浪險,施主不必再來,若心兒想明白了她自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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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對石天威來說實在灰暗已極,他根本沒有辦法專心聽任何人說的話。可是,爹娘卻傳信要他即刻回莊,他知道押送長毛回去的衛士和客棧管事一定已經將那日他與心兒之間發生的事情都報告給爹娘了,甚至那床單,也許也被他們帶回去了,因為他後來一直沒有再見到那條白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