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仰從長椅上坐起來,低頭揉著自己的後頸。看他襯衫皺巴巴的邋遢樣,衣襬還沾著幾大塊黃土,頭髮也爬梳得亂七八糟,不曉得幾天沒洗澡了--偏偏這種浪人造形還該死的適合他!
「說吧,大老遠跑來清泉村找我,有何貴幹?」被吵醒的男人口氣惡劣。
凌曼宇蓮指一勾,從茶几上挑起一件皺兮兮的白布。嗯!男性內褲,還是穿過的!她飛快扔開,生怕被上面的病菌傳染。
「安先生,此刻是中原標準時間早上十一點,你連晝寢的惡習都學上了?」
「宰我啊!」他只用一隻眼睛瞄她。
不錯,還知道「晝寢」的老祖宗是誰。凌曼宇輕哼一聲,勉強在一張比較乾淨一點的大理石椅上坐下。
「心心不是把她心愛的小木屋借你糟蹋嗎?你乾淨舒適的房子不住,卻來擠大漢叔的羅漢窩。」
「木屋的紗窗壞了,我還沒找人修,夏天山上的蚊子超級多的--呵!」他打個通天大呵欠。
「我問你,女兒呢?」
「奇了,女兒大多時候都跟著妳那邊的人,妳把她弄丟了,倒來問我要?」他再打一個呵欠,睡意仍濃。
「我工作也很忙耶!女兒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責任。」
「放心,從我當年不長眼,不慎弄大某個凶婆娘的肚皮開始,我就很清楚自己的責任了……」他輕聲咕噥。
「你說什麼?」凌曼宇盤起雙臂,揚起一道細眉。
「沒!」他加大音量。「這年頭,父母和兒女處於敵對關係!一個成功的小孩絕對不會讓父母查出她的行蹤,不然她就輸了。」
「你放心讓她一個人四處亂跑?你知不知道現在的綁架集團很猖獗?」凌曼宇抬高聲音。
他立刻按著額角。女人尖起嗓子的時候跟魔音沒兩樣--在特殊時刻除外。
「放心,女兒好得很,我不久前才見過她。她現在交了新朋友,玩得樂不思蜀,不勞我們費心,妳現在想多念她幾句,她還嫌妳囉唆!」
凌曼宇還想說什麼,一陣砰通砰通的步伐衝進來。
「安小子,安小子我跟你說,我剛才看到……啊,妳已經進來了,凌小曼?」大漢咧開了嘴。
「曼宇啦!漢叔,你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她嗔道。
安可仰冷眼旁觀,看著那凶婆娘在一秒鐘之內正襟危坐,雙足優雅地交疊,兩手輕擺在膝蓋上,倩然露齒,嬌容生暈,活脫脫一副高秀端莊的大小姐形象。
太可怕了,這麼會裝!女兒若是跟這個娘相處久一點,遲早會被她教壞。
「對對對,曼宇、曼宇。」大漢呵呵笑。「安小子,既然你有客人,我晚一點再來找你抓蝦,你們慢聊。」
安可仰翻個白眼,揮揮手送別大漢。
凌曼宇興致盎然地目送管區大人離開。
「怎麼著?你又惹著了漢叔,要被送去浸溪水了?」幸好現下天氣正熱,比他春末被浸兩個小時的那一次幸運多了。
「不關妳事。」他沒好氣地回口。
大漢一定她就原形畢露,這女人幸災樂禍兼脾氣暴躁的真面目,只有他最清楚,連她的死黨郎氏兄弟都一知半解。
肚子餓了,覓食去!
一走出戶外,喧騰的熱氣幾乎曬融了人。柏油路蒸出熱騰騰的水氣,在半空中形成一層氤氳的薄霧。他走到馬路中央,社區巴士正在回車。他耐心等候,絲毫不受高溫影響。
凌曼宇跟在他身後出來。
「喂,我跟安伯伯談過了。」她閒聊似地開口。
「噢。」安可仰連多問一句都懶。
「你這個人真無趣,表現一下好奇會怎樣?」
他重重歎口氣。「我相信妳會非常主動地告知我。」
凌曼宇對他的背心皺皺眉。「安伯伯說,叫你忙完了閒事就早一點下山,事務所裡有一堆工作在等著你。」
他這回連應都懶得應。
「你這男人也奇怪,明明志不在此,何不老實跟安伯伯講?」凌曼宇續道。
巴士回好車,停在對面的站牌前。安可仰對司機老吳揮揮手,完成下半段的馬路穿越之旅。
凌曼宇跟在他身後碎碎念。「你倒是說話呀!你自己不出點意見,我們旁邊的人怎麼幫腔?其實我不解很久了。你從小到大就不是那種聽話的乖乖牌,獨獨念法律。考執照、當律師這些事全聽安伯伯安排,你到底在想什麼?」
寬廣的背陡然站定。
「就說我被我自己的承諾綁死了便是。」安可仰莫測高深的眼神讓人難解。
「什麼承諾?」凌曼宇看他又舉步,立刻再巴上去。
他頭也不回。「我曾經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捅了個樓子之後,立下一個愚蠢的不平等條約,這就叫現世報。」
凌曼宇呆怔半晌。他這輩子捅的大樓子只有一個。
「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我的事才去念那撈什子的法律學位!」她揚聲問。
安可仰迅速回她一瞥,繼續往趙媽媽的清粥小菜邁進。
凌曼宇追上來。
「太可笑了!那都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我們女兒都這麼大……」
「閉嘴!」他齜牙咧嘴。
凌曼宇光火地拉住他。「我是說真的,我不想為你的未來負責,也不要你為我的未來做任何犧牲。如果你們的約定與我有關的話,我要求解約!」
「約定人是我和我老頭,沒有妳的份,抗議駁回!」
清粥店居然在整修?他歎口氣,走回大街上,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填飽肚子,老王的牛肉麵他已經吃厭了。
凌曼宇不得不再跟著他走出來。
讓太陽烤一烤她那身過度白細的肌膚,對她只有好處,所以安可仰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女兒或許是你的責任,但我不是。」她堅持。
安可仰戳戳她的胸口,不才甩啥男女授受不親的屁話。「大小姐,那個老頭子喜歡看我在他的事務所裡浪費時間、浪費生命,我就陪他玩!反正每年貢獻三個多月的時間對我不是什麼難事,更不會干擾到我的『正業』。至於妳,無論妳喜歡與否,妳們兩個早就是我的責任了。所以妳們如果過得好,我會替妳們拍拍手慶幸;妳們如果過得不好,那個虧待妳們的傢伙就得面對我,這樣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