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一眼她的素衣白裙,黑衣男子蹙眉。「姑娘是故意尋短見?」
「嗯。」望著門外的眼眸如此的空洞,彷彿救她是種罪過。
不自在的清清喉嚨,他不希望她為他的死而自責,她要自由,他給她自由,僅此而已。
「今天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有什麼事非要今天尋短見不可?」
他的聲音有些熟悉,淨玥轉過頭,想瞧清他的臉。「對天下人來說,今天或許值得慶祝,對我而言卻不見得如此。」
「姑娘如果有心事,說出來或許能讓在下為幫姑娘分擔。」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她搖頭,往門外走去。
她的問題誰也幫不上。
「姑娘,妳要上哪去?」見她要離開,黑衣男子想追上去,頓了頓還是留在黑暗裡。
「上哪兒都成。」她頭也不回的說。
「既然上哪都成,何不留下來?」他想也沒想的出聲挽留。
一月未見,她瘦了,瘦了好多。
淨玥古怪地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輕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是想姑娘才剛受到驚嚇,應該多休息一陣子調養身子。」
緩緩地收回目光,淨玥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無所謂,我的身體好或不好都不重要了。我很感激公子救了我,可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不能久留。」
「重要的事?」
「我--」長睫眨了眨,外頭陽光刺眼,「要去上墳。」
喉頭一緊,黑衣男子眼中的眸光一閃。「姑娘要去上誰的墳?」
「我夫婿的墳。」
黑衣男子微微一震,「原來姑娘已經婚配了,」他清清喉嚨,「不過他有墳嗎?」
淨玥扶住門邊,瞇眼想瞧清男人的模樣。
他的話擊中她的痛處,的確,玄契的死像團謎,沒有人知道他的屍首在哪裡,只為他蓋了衣冠塚,可是大家還是歡天喜地地迎接新皇登基。
窒人的沉默籠罩著兩人,好半晌,黑衣男子才又緩緩地接口。「他是天下人得而誅之的暴君。」
她並沒有說是誰,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淨玥恨恨地低喊,「你沒有資格這麼說他!」
被她的激動所震懾,黑衣男子怔住。
「不管天下人是怎麼看他,他都是我最深愛的男人,他是暴君也罷,昏君也罷,沒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大,她頭暈目眩地蹲下身子,「對我來說,玄契就是玄契,其它什麼也不是。」
「妳尋死也是因為他?」黑衣男子澀澀地問:「為什麼?妳不是一心要離開他,置他於死地嗎?」
「沒有他在身邊,和死又有什麼分別?你不應該救我的。」想到自己又是孤單一個人,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笑、他的溫暖,她的心就痛得無以復加。
「姑娘信佛不是嗎?」黑衣男子柔聲道,「應該知道自盡的人死後將鎖進枉死城,妳這樣又真的能遇見他嗎?」
淨玥猛然抬起螓首,這溫柔的語調如此熟悉,說不認得是騙人的。
她曾夜夜盼他入夢,卻一次也不能如願,現在會不會真的近在眼前?
顫抖著身子,她慢慢地走向隱藏在角落的模糊影子,每一個步伐都像被鐵鏈拖住般沉重。她期待,更害怕,如果他不是玄契,自己會不會在這一瞬間崩潰發狂?
輪廓漸漸清晰,淨玥忘了呼吸、忘了動作,只能直勾勾地望入那雙熟悉的黑瞳。
被她凝住的眼震懾住,舔了舔乾澀的唇,玄契想找理由告訴她,他依然健在的原因。
淨玥激動的緊緊抱住他,淚水浸濕他的衣襟。
是上天聽見她日日夜夜的祈求,所以才讓她夢見他嗎?他的心跳、氣息,如今她都能深刻的感受到,而今就算要她減去三十年壽命來換她也願意。
如果投下問天台才能看見他,那麼她投下問天台是對的。
「淨玥……」她從不曾如此緊密地抱他,彷彿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不肯放開。
「不放不放,再也不放了。」那日她從昏迷中醒來,他卻早已不見蹤影,那種被孤單遺留下來的恐懼,她再也不要嘗一次。
「淨玥,這不是夢,」他苦笑,「我不會不見。」
淨玥揚起憔悴的小臉,瞅得他的心都疼了。
「這不是夢?」她喃喃重複,那麼他真的是還好端端的活著?
「是,我還好好的活著,」強忍住吻她的衝動,他抹去她的淚,「所以我不會消失。」
「那麼駕崩是……」她腦中渾沌一片不能思考。
「那是一場戲,讓我退下皇位的戲,」他拉她在床旁坐下,「我不喜歡宮裡的生活,剛好順著洪謹全的意假戲真做。」他解開她心裡的迷惑,「李世運、洪謹全,以及妳看見我親手殺死的吳大人,他們三人都是從小在我父皇耳邊進讒言的小人,什麼天狗食月生的孩子就是妖孽轉世,害得我好幾次都差一點被推出午門斬首。要不是父皇還念在父子之情,只在我背上烙下印記,代表孽子永久逐出宮廷,恐怕我早成了刀下冤魂。」
他頓了頓,嘲諷的笑浮上唇邊。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當上了皇帝。既然他們說我是妖孽,我就真的做妖孽順他們的意,但是那些帳,我一筆一筆算得清清楚楚!洪謹全有先見之明,知道下一個目標就是他,所以先下手為強,想要藉妳的手來除掉我。」
她疑惑地問:「既然你知道那杯有毒,又為什麼要喝下那杯酒?」
「妳不是一直想離開我?是我一直放不開妳……」他輕輕畫過她的眼眉,「我想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收下他的毒藥,」淨玥想起他喝下酒的那一刻,心再度揪疼了,「我不應該遲疑,不該想要為師父們報仇。」
小唐子的話重新回到她腦海--
天下人都可以說皇上負心,就是妳不行。
如此偏激執著的人,偏偏只對她一個人好,她還要奢求什麼?
「淨玥,妳沒有錯,」她心慌意亂的樣子讓他不捨,「我早就知道了,我是順著戲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