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房間門口和傑米瑞道晚安,在那神色憔悴的男人開口之前,他已經關上了房門。
「Sum──」
傑米瑞的聲音被切斷,他伸手敲門,門打開,他正想說話,這回卻是讓只從門縫裡擠出的牛皮紙袋擋住了聲音。
「裡頭是寧靜的證件,包括照片,明天去幫她申請所有相關文件,用所有可以用的門路,我要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定居維也納。」
「可是Summer……」
「我知道這會有些棘手。」夏天拍拍傑米瑞的肩頭,語帶嘉勉及肯定,「但我相信你的辦事能力,我也沒忘了我們還有北京和雪梨等地的巡迴演奏,沒關係,你可以另外派個人留在這裡,等一切辦妥後,先送寧靜回維也納,還有明天是我的私人時間,別試圖找我,也別傻得再去報警。」
「可是Summer,我……」
門再度被關且傳來落鎖的聲音,傑米瑞垂下肩頭像只戰敗的公雞。
夏天關上門,傑米瑞只能算是小case,真正的大麻煩還在房裡等著他呢。
果不其然,他踱出玄關,看見寧靜一臉興師問罪地站在房子中間瞪著他。
他沒理會她目中射出的挑釁,逕自越過她身邊,低頭拎起她那裝著「全身家當」的小皮箱,打開衣櫃後放好。
「東西要隨手放好,省得發生意外害人絆倒。」他用的是老夫老妻似的語氣,活像兩人之間空白的十年並不存在。
寧夏昂了昂下巴,「不好意思,因為你現在眼前一片『光明』,所以我沒考慮那麼多。」
「沒關係。」他表現得很是大方,「妳只要下一回記住了就好。」
下一回?!
她瞇緊眼眸,語氣不善,「我覺得我們之間好像有點誤會。」
「誤會?」他捉了條大浴巾塞進她懷裡。
「妳在我也在,什麼誤會都好解釋,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他推著她前進,「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真正的寧靜了。」
「我不要!我們應該先把話講清楚……我和你……永遠……都不可能……會是你想要的那種關係的……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哪……」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因為已被他一路推蹭進了浴室裡。
「我有在聽,只是這些目前都不重要。乖,洗乾淨點。」
他刻意指了指她的黑眼圈和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斑,下一句話裡甚至不惜加入了威嚇──
「別逼我親自進來幫妳洗!」
浴室門關上,寧靜被關在裡頭,還包括了她的尖叫。
可不論她再怎麼叫他就是不予理會,他甚至還親自把關,從外頭壓緊著門板不讓她逃出來。
氣憤的踢了踢門後,寧靜旋過身改對著鏡子尖叫,一邊叫還被鏡子裡自己的「尊容」給嚇了一跳。
是的,她是刻意偽裝著的,她討厭自己的臉,討厭自己那因成長而改變的身材,更討厭別人盯著自己傻看時的眼神,而在這麼多年的習慣偽裝後,連她都快忘了自己長什麼樣了。
她臉上的斑斑點點是特意求教過一個學美容的獄友所製造出的效果,至於身上層層迭迭的衣服,冬天溫暖、夏天冒汗,也只是另一種保護色罷了。
寧靜!
她盯著鏡子,在心裡問著自己。
妳當年罵夏天是小蝸牛,始終不願爬出自己的保護殼,那這會兒的妳,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有勇氣來面對自己?
浴室裡響起水聲,夏天在門外鬆了手,知道她終於肯面對他了。
等待很是長久卻很值得,當他聽到開門聲而回過頭時,他這麼想。
屋裡燈光昏暗,只有她頂上的嵌燈發出金光,但這並不是他看得恍神的主因,而是她帶給他的一股震懾讓他暈眩。
他知道她生得很好,在那框著金邊的黃昏操場上,他曾經摸過她的臉,但她的容貌仍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彎彎的柳葉眉,纖巧卻銜滿傲氣的挺鼻,杏眼菱唇,玉貝似的耳,逗人喜愛的小梨渦,俏臉生暈,唇紅欲滴,那白裡泛紅的柔膚幸未被那些刻意的偽裝所弄傷,依舊柔嫩得彷彿掐得出水,仍是他想像中的像煞了一顆水蜜桃。
即便是她那短得不像話的頭髮,在這個時候也比較不那麼刺眼了,利落短髮完美襯托著她心形的小臉蛋,讓她看來脆弱得像個孩子。
一個有些不安的孩子。
還有她的身材,雖然仍是那件寬寬鬆松的T恤,但底下不再穿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了。
她好瘦,瘦得像只細瘦孤傲的小鳥,讓人不由得想恣情疼寵的小鳥。
她不安,是因為卸除了偽裝吧?
他緩緩走近她,歎了口氣。
他是為著將來在思念時,不需再以個模糊不清的影像來想像,所以歎了氣,寧夏卻在聽見後挑高了眉。
「你幹嘛要歎氣?」
她的神情有些戒備,雖然她還不願意承認,承認他的認可與否牽動了她,但事實上她是的,所以才會因為他的歎氣而全身緊繃。
「因為開心。」
夏天沒法解釋得太多,有些情緒是無法單單用語言就能夠表達清楚的。
「開心也會歎氣?」
他盯著她,小心的斟酌字句,「小靜,妳變得多刺且多疑了。」
她防備似地紅了臉,「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個樣子的,才是真正的寧靜?」
「那不是妳,寧靜。」他搖搖頭,「那一年夏天的寧靜,那個會爬進鬼屋裡撿棒球,那個會為了鼓勵一個瞎眼男孩走出鬼屋而千方百計的小女孩,才是真正的寧靜。」
「別說得好像什麼都懂得的樣子……」
她用輕蔑來武裝自己,他說得沒錯,她變得多刺,但那是她唯一懂得可以保有自尊的方法。
「你什麼都不懂,除了自以為是。」
「如果我真是自以為是……」他毫不在意她渾身的刺,「那麼給我機會,讓我重新認識妳。」
「我不要,也沒興趣。」她的眼神像頭不馴的野貓,「夏天,你千方百計說服我跟你回來,還答應我只會當我是妹妹一樣地照顧著,可剛才你卻在記者面前亂說話,你說我是你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