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躲進浴室,他便扭開水龍頭,讓奔竄的冷水沖過指間。
他把冰冷的水往臉上猛潑,沁人的涼意使他更加清醒,卻無法洗去心頭那份深沈的罪惡。
他染指了姑婆好友的孫女,他玷污了被托付給他的女孩的清白──一個他理當以妹妹看待的客人,他罪無可赦、他豬狗不如!
忽然間,他怯懦地只想一輩子躲在浴室裡,最好永遠不用面對自己干下蠢事之後的後果,但他的教養和他的個性都不可能允許這份奢想。
用毛巾胡亂地抹乾了臉,他暗自祈禱床上的人兒正睡得香甜,好給他多一點時間,理智而冷靜地思考該如何面對昨夜的「失足」,以及面對她。
可惜他的希望很快地就落空。一踏出浴室,便直直地對上了一雙清澈的小鹿眼睛。
她端坐在床上,紅唇微腫,薄薄的被單掩住了大半嬌軀,卻遮不住鎖骨下方的淡淡吻痕,前夜的溫存頓時湧上腦際。她看起來如此秀色可餐又惹人憐惜,他幾乎忍不住想上前觸摸、想將她攬入懷中,但他立刻壓下了心口的衝動,並詛咒自己的邪惡。
「妳醒啦……」用句毫無意義的話開場,他拉了張椅子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坐下。
黎宇淨沉默地注視著他,留意到他在兩人之間拉開的距離,一陣隱隱的不安在腹中升起。
「妳還好吧?我……我有沒有弄傷妳?」想到自己昨夜又飢渴又粗暴的獸行,內疚又爬升了好幾級。
「我很好。」她搖搖頭。雖然沒其它經驗可比較,但她知道他是個體貼、溫柔的情人。
語畢,又是一陣不自然的沈滯。
「宇淨,昨晚的事……」他沒看她,而是垂首盯著雙腿間交纏的十指,並發現掌心正隱隱冒汗。「……其實不應該發生,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糊塗、把持不住,才會佔了妳的便宜。」外加色迷心竅、精蟲竄腦、只用下半身思考等等等。
她擰了擰眉,很不喜歡他說的話,以及那種坐立不安的神態。
「是我自願的,也是我先主動的,我不後悔。」
這句話並沒有讓花拓好過些,他的頭垂得更低。他害怕如果現在抬頭,會在那張小臉上看到「你後悔嗎」這個句子,而他根本沒那勇氣接下這等問題。
他的反應加深了她的不安,她不懂他為何不肯抬頭看她。
「不管怎樣,我年紀比妳大,社會經驗又比妳多,我應該更有判斷力,更理智──」
「我愛你。」不想聽到更多自責的話,她輕聲打斷他。
三個爆炸性驚人的字眼,登時把花拓轟得不抬頭都不行。只見他一臉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
她、她、她愛他……是真的嗎?可能嗎?會不會是他還沒睡醒?還是他有幻聽的毛病?
「我愛你,花拓。」她重複,這次並指名道姓。她的話少,領悟力卻不比任何人差。昨夜,她便認清了自己的感覺。
她好愛他,想永遠跟他在一起,想一輩子看他、聽他彈琴,想在未來的每個日子裡都摟著他的身體入睡,想在手心發冷的時候有他的大掌溫暖,想把他那顆別人都看不見的正直、善良的心當作珍寶收藏著……
有那麼片刻,花拓覺得自己好像要飄上雲端,但這份狂喜,不多久便被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驚慌淹沒。她的告自來得突然,就在他因昨夜的罪惡而飽受良知譴責時,就在他毫無心理準備時,殺得他措手不及、兵荒馬亂。
她的篤定、她的毫不保留,這時忽然變成了千斤重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慌亂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只困獸般來回走動,就是不敢再接近床一步。
「宇淨,妳……我……我們……」他六神無主地搔亂頭髮,想說點什麼,腦子卻一片空白。
黎宇淨將他的態度解釋作懊悔,小手不禁揪緊了床單,臉上出現了不解和更多的受傷。
他停下腳步,臉上神情錯綜複雜。「我……我足足大了妳八歲,也一直盡力想把妳當妹妹看待……」
「兄妹之間不會發生昨天晚上的事。」難過之餘,她只聽到「把妳當妹妹」,卻未聽出他語中的掙扎。
「我知道……」所以他現在才會陷入這種令人想哭的境地。
她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你一點都不愛我?」
「我……」花拓胸口一窒,心煩意亂不已,根本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聽我說,宇淨。」他試著向她解釋自己的感覺。「我向來對未來的伴侶有種特定的期許,也一直以為自己知道哪類型的女性最適合我……」
「你不能直接回答我嗎?」她無法理解,愛與不愛有那麼複雜嗎?
「事情沒有妳想的那麼簡單,我總相信有天我會找到心中那個理想的對象,可是現在妳……我……我們之間出現這種……狀況,對我來說是個很劇烈的轉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
那種感覺,就好像原本天在上、地在下的世界,突然被人只手顛倒過來,他在一時之間根本難以調適自己。
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唇瓣之後做出結論。「所以你是說,我並不符合你心目中的理想。」
他呆了呆,久久沒搭腔,點頭也不對,搖頭也不對,只感到心中亂成一團,毫無頭緒,卻沒想到沉默有時也算是一種回答。
她畏縮了下,垂眸盯著和被單糾纏著的手指,好半晌沒作聲。看著那張蒼白的小臉,花拓突然好痛恨、好唾棄自己。
當她終於再抬眼看他時,神情就如兩人初見面時那般波瀾不興,教人讀不出情緒。她不懂狡詐,不懂偽裝,但是她懂得隱藏。
「我懂你的意思了。」換言之,他不愛她。
「妳懂?」他不禁訝異。他都不確定自己在說什麼了,她怎麼會懂?
她不再多言,掀開被單下了床,花拓趕緊轉過身子,儘管在昨夜之後這麼做有些可笑,他還是堅持著非禮勿視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