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為她感到一陣陣心痛,淚水流個不停,卻哽咽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苦苦等候了六十年,另一個則是就算死了都還心心唸唸的想要回來。
這種故事好多好多,但她從來不曾如此真實的感受到其中的悲哀與痛苦。
她好像真的有點懂了,懂得金庸小說裡的大魔頭李莫愁為何總是哀傷地念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只是,這樣的瞭解竟沒有半點詩意,沒有半點浪漫。
人生,生老病死,生離死別,本該如此。
這句話躍進了她的腦海,她猛然抬頭驚愕地望著櫻塚壑。他什麼話也沒說,可是她卻明明白白的在心裡「聽」到了他的聲音。
「妳千萬不要跟我說這種話。什麼叫『本該如此』?有誰的命『本該如此』悲慘?有誰『本該如此』等六十年?六十年耶!是六十年!不是六天、六個月、六年!是完完整整的六十年!有些人甚至沒能活六十年!」
生死輪迴,前因後果而已。
「……我聽到了……」孟可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到十分的憤怒。「我聽到你說的喔!我非常不滿意你說的喔!你這是搪塞我是吧?淨講些令人摸不著腦袋的話!意思是說他們還真的活該呢,一定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壞事,所以這輩子苦命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了。我才不聽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我最討厭這種說法了!什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之類的!狗屁!那不是跟『雞生蛋、蛋生雞』沒什麼兩樣?總之就是廢話一堆!一個人可憐就應該要同情他、幫助他,而不是去追究他到底哪裡可惡!會說那種話的人只是給自己找借口省麻煩而不去幫助別人而已!」
她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愈說愈生氣,愈想愈惱怒!「我現在就去叫那個男人進去見他老婆,來個歡喜大團圓!」
「NO。」櫻塚壑突然攔住了她。
「你現在會用嘴巴講話了?!」孟可氣得不得了,只是她也下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生氣.
「為什麼不行?!哪裡不行?你一定是要告訴我他是鬼、她是人,因為陰陽兩隔所以不行對不對?!我才不要聽!她已經等了六十年!天知道她還會活多久等多久!要是她活到一百歲,難道也要這樣等到一百歲嗎?!都已經等了六十年了!最起碼她有資格得到一個答案!」
彷彿像是回應孟可的話似的,胡琴聲突然停了,穿著西裝的男人站了起來。
不!
孟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櫻塚壑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擋住那男人。他持著法器的手筆直地往前伸,看似平凡無奇的動作卻神奇的立刻阻止了那男人的行動。
男人發出詭異的聲音,那不像是說話,反而像是某種呻吟,帶著極大的痛苦與憤怒——
這次孟可看清楚了。那果然是「兩個」男人,只不過另一個只是一抹很深很深的陰影,他上半身與西裝男人微微分開,沒有實體的陰影只能約略看出人的形象;他的頭部有兩個空洞,看過去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無生無死、無垢無淨、無嗔無喜、無悲無怒,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聞我法者得大智慧,佑我心者即身成佛……」櫻塚壑念著經文,雙手打出結印,拒絕讓對方再上前。
「你為什麼要阻止他?他只是想見她一面——」突然,孟可驚喘一聲,額間那劇烈的疼痛再度出現,她搗著熾熱的額頭錯愕地瞪著那男人。
那是一股惡意,是那惡意讓她頭痛!
男人發狂似的咆哮著,淚水從他空洞無神的眼睛落下,那是……那是羅廷方的靈魂在掙扎嗎?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他了,他的靈魂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那痛苦像是蜂蜜一樣吸引了惡靈,如今那些惡靈正操縱著他!
「痛……」孟可忍不住呻吟,那股極深的惡意幾乎要擊倒她了。
櫻塚壑回頭,像是有點意外地望著她,就這麼一分神,經文略微中斷了一下,那男人立刻踉蹌地撲過來!
「小心!」孟可大叫著,一把推開櫻塚壑。為了要推倒他,她的手不自覺地離開了疼痛的額頭——
櫻塚壑被推倒在一旁,男人失去了目標,便直撲孟可而來。
突然,一道強烈銀光令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哇!」
劇烈的慘叫聲嚇得孟可冒出一身冷汗!她驚愕地睜開眼睛,卻發現那男人不知怎麼搞的已經摔倒在地上。
護靈印……
「什麼?」孟可不知所措地愣在當場。「什麼印?」
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昏迷,只是,實體的男人暈倒了,靈體的男人卻沒有。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原本的陰影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空靈的身子,半透明狀的靈體飄飄然然,他看起來似乎有點疑惑。
孟可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惡靈呢?那道銀光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她的頭為什麼又突然不痛了?
羅廷方的靈魂緩緩地朝他們鞠個躬,轉身往木屋的方向而去。這一次,櫻塚壑並沒有阻止他。
「原來是因為那些惡靈嗎?」孟可搖搖頭。「秀梅的丈夫被那些惡靈控制住了,如果讓他們見面,他恐怕會做出難以想像的事吧……你早點說嘛,早說我也就不阻止你了啊……」
櫻塚壑只是微笑,自然地握住孟可的手,示意她往木屋的方向看。
那是很動人的一幕——秀梅的丈夫從她身後輕輕地擁住了她。聽說鬼是沒有眼淚的,但孟可卻彷彿看到他臉上的淚水。這大概是幻覺吧?
她的眼眶濕了,小嘴不由自主地扁了起來。
一直呆坐著的秀梅突然唇角微微上揚,那是一抹很淡的微笑。
她感受到了嗎?孟可不知道,她好想大喊著告訴她:「是他啊,是他回來了,是他回來找妳了!你們終於團圓了!」可是她終究沒有喊出聲。看著秀梅婆婆臉上淡淡的笑意,她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