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棒?他懷疑地瞪著那一整鍋紅到發黑的湯汁,無法理解所謂的「很棒」是從何而來,只能虛弱地提問:「中午就吃麻辣鍋……會不會太熱了一點?」
「不會不會!」她愉快地向他保證。「天氣冷,吃麻辣鍋最棒了。胡孟傑,你不是很餓嗎?快吃,很好吃的!」
他苦笑,拿起碗筷,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抬頭偷望一眼,發現她的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和平常一樣大快朵頤,低垂的前額冒出細小的水珠。
她在冒汗。
他壓下一聲呻吟。「……很辣嗎?」
「是有一點,不過麻辣鍋就是要吃辣呀。」她拿起紙巾拭掉額角的汗,毫不猶豫地將深紅色的白菜送進口中。「不然怎麼叫做麻辣鍋?」
他看著她,然後歎氣,低頭繼續瞪著桌上的火鍋,皺起眉頭,試圖決定:究竟是那個被湯汁潤成深褐色的凍豆腐比較不辣呢?還是本來就泛著血光的鴨血會比較容易入口?
考慮許久之後,他決定舉白旗投降。識時務者為俊傑。「新羽。」
她眨眨眼睛。「嗯?」
「老實說,」他清一下喉嚨,很含蓄地招認:「我不大喜歡吃辣。」
「喔,我知道啊。」
「妳知道?」他驚訝地抬眼看著她。他確信自己並沒有提過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妳吧?」
她得意地笑,一邊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這還要你說嗎?我自己有長眼睛啊,瞧瞧你平常看別人吃辣的表情就知道了。」
一流的觀察力。也所以,她確實是故意的。
他大聲歎氣。「那……」
「那就沒辦法嘍。」她聳肩,伸出筷子往下一個目標進攻,一邊得意地竊笑。「這麼好吃的東西,真可惜你不能吃辣。」
他靜默半晌,沉思地看著她。「所以,這是試煉嗎?」
「你想太多,吃頓飯而已。」她不看他,愉快地繼續吃著,向來蒼白的臉染上溫潤的血色。「不過,你不能吃辣也是沒辦法的事。胡孟傑,如果你肚子很餓的話,附近有別的餐廳,麥當勞、摩斯漢堡什麼的都有,你可以自己去吃。不要擔心,我一個人可以把這鍋解決掉。」
所以,這的確是試煉……他得先通過這鍋火紅的護城河,證明自己的誠意,才能取得通往公主塔樓的鑰匙。
認命地彎起嘴角。看來,他的胃得學會適應新的味道了。
拿起筷子,他決心接受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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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驚訝,他撐過了那頓午餐……用一杯接一杯的白開水,還有整頓飯下來,不曾間斷過的汗水和眼淚。
終於走出麻辣鍋店的門口,他像是打完一場大仗似的。她第一次看到那麼狼狽的胡孟傑--整張臉被辣得通紅,汗水像小溪流一般,不停從他的額頭湧出,濕透了烏黑的發,銳利的眼被辣椒燒成赤紅。
吃完一頓飯,向來伶牙俐齒的男人,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說不出來。
好可憐!她想起昨天那個明顯被辣暈的高大男人強忍住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還要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她揮手之後,踏著有些不穩的步伐,歪歪斜斜走回家的背影。
真的……好可憐。不過,也好可愛。特別是他那雙被熏到像兔子一般火紅的眼睛。
她決定下次帶他去吃四川菜。她有一間非常想去的四川菜館。
星期六的下午,台北依舊浠哩嘩啦地下著雨,店裡的生意清淡。
文忠哥休假不在,而那個老是在店裡徘徊的男人,今天一直沒有出現,應該還在為昨天那鍋麻辣湯所苦,整間「曉夢軒」裡,只有她一個人。
做完例行的打掃以後,她窩回櫃檯後面,手上抱著的是從市立圖書館借回來的小說。
她不想再研究那些寶石圖鑒了。
門鈴聲響,她從手上的推理小說中抬頭。「歡迎光臨。」
走進門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一般高度,浮腫蠟黃的臉,中年發福的肚腩像是快把身上那件早就不合身的西裝撐破似的。
才一走進門,男人就一直瞪著她看,用一種非常不友善的目光……她不喜歡他的眼睛:污濁、狹小。教人看了就不舒服。
她勉強拉起微笑。「對不起,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妳就是那個姓簡的?」標準的咬字,語氣卻很粗魯。
她皺眉頭,櫃檯下的右手輕輕下滑,找到保全的緊急按鈕。「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上下審視著她,然後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笑。「看來,妳就是那個姓簡的,連說話的聲音都跟池金玥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姑姑?她鬆口氣,手離開保全按鈕。跟姑姑有關,他就不是「那些人」之一。她太緊張了,官司已經結束,他們應該不會找上台北來才對。
「姑姑已經過世了。」
「我當然知道她過世了。」那個中年胖子聳肩,隱約露出輕蔑的眼光。「不然妳也不會在這裡。」
她失去了耐性。這個人打從一進門,就沒有一句客氣的話,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表明。她不打算繼續忍受這種無禮的態度。「你到底是誰?」
「我?」中年胖子笑。「簡單地說吧,我是這裡的繼承人。」
「繼承人?」她歎氣。「這位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姓池。這樣夠清楚了嗎?我才是池家的人,池金玥那個老女人沒有權利把我們家的財產留給別人!」
她感覺到腦中有根神經啪地一下繃斷。雖然她只見過姑姑兩次,但也不代表她會容許一個陌生人隨口誣蔑她的血親長輩。何況,姑姑畢竟很疼愛她。
她的目光轉冷。「有沒有權利,不是你說的。這位先生,金玥姑姑去世已經超過半年了,你突然這樣冒出來,我也沒有辦法確認你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建議你,去找個律師來。台灣是有法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