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部肌肉抽動,威脅地踏前一步--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畏縮的表晴--十根肥短的指頭壓在櫃檯上,放低聲音:「姓簡的,我告訴妳,妳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間『曉夢軒』是我們池家的財產,妳不要想獨佔!」
敬酒?她不知道他這一整段話下來,有哪一句可以算得上是「敬酒」了。
「這位池先生--如果你真的姓池的話--我還是剛剛那句話,台灣是法治社會,這種事請你去找律師出面。如果真如你所說的,『曉夢軒』不應該由我繼承,我會把這裡還給應該繼承的人,沒有二話。」她頓一下。「但是,在事情確定之前,我也不會因為你的幾句話,就乖乖照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的話做。」
他瞪著她,污黃的眼珠幾乎要從狹小的眼縫中迸出。「好!妳要上法院是嗎?我們就上法院見!池金玥那個老女人,她別以為每件事都可以照她的意思擺佈!想都不要想!至於妳,最好識相一點,反正這也不是妳的東西,收到法院通知以後,趕快聲明拋棄繼承權,否則……等著看吧!」
說完,男人便氣勢洶洶地轉身,打算走出「曉夢軒」。
她歎氣。「先生。」
他頓住腳步,回頭,表情裡儘是掩不住的得意……她想要抓起什麼,砸爛他臉上那抹嗯心的笑容。「怎麼?妳心虛了?放心,如果妳識相一點,我還會留一點東西給妳。畢竟,池金玥那老女人似乎還挺重視妳這個『親戚』的。」
「不,你誤會了,『池』先生。」她努力擠出一抹乾澀的微笑。「我只是想告訴你一點法律常識,現在要辦理拋棄繼承,已經太晚了。這種事情,聽說是有期限的。你應該更早一點來的。」
他的臉燒成火紅。「妳--」
她冷冷地看著惱羞成怒的男人,繼續說:「還有,下次如果沒有律師在場,請你不要再踏進『曉夢軒』一步。否則,我會告你恐嚇。」
氣急敗壞的男人臉色轉黑,劈頭對她冒出一連串難以入耳的髒話。
她不為所動。「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全來。」
似乎看出她眼中森冷的寒意,男人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然後,像是為了掩飾自己剛剛的怯懦,他更憤怒地詛咒:「賤人!妳跟池金玥都是一樣,賤人!你們簡家的,都是賤人!愛錢的賤女人!」
說完,他轉身氣沖沖地走出去,用力摔上門,離開了「曉夢軒」,只留下狂亂作響的風鈴聲音。
而店舖的主人筆直地站立在櫃檯後面,手心緊握住掛在胸前的項鏈,不發一語,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
叮叮噹噹,慢慢地,晃動的風鈴轉為平靜,最後,回復一室死寂。
屋外,雨勢倏地轉大。嘩然的大雨伴隨轟隆雷聲,從黑暗的天空中落下,驚人的氣勢,像是要將整個世界淹沒一般。
驚蟄。春天來了。
第五章
「池、池家的人?」鄧文忠難得地抬高了聲音,一臉不可置信。「池、池姐沒、沒有提過任何池、池家的親戚啊!」
「沒關係的,文忠哥。」她朝緊張的男店員安撫地笑了笑。「我去問過雪君姐了。姑姑雖然是池家的養女,不過很早以前就已經跟池家沒有往來,也早就拋棄了池家的財產繼承權。『曉夢軒』是姑姑自己的財產,跟池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養女?」胡孟傑沉思地提問:「所以,妳才會跟池姐不同姓嗎?」
她隨意地點頭,繼續說:「我的繼承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雪君姐向我保證,姑姑做好了一切必要的手續安排。」
「那麼,那個人是誰?」胡孟傑右手撫著下頦,深邃的眼望著她。「他是來做什麼?純粹來鬧場的?」
她扮個鬼臉。「我怎麼知道?雪君姐說,聽我的描述,那個人應該是姑姑池家那邊的侄子之類的,大概是這陣子才知道姑姑過世的消息,上個星期好像也到雪君姐的辦公室去鬧過。」
「池姐跟池家那邊,確定沒有金錢上的糾葛?」
「雪君姐是這樣說的。」她將挑揀完剩下的芙蓉晶放回小箱子裡。「姑姑和池家那邊,早已經恩斷義絕,至少有三、四十年沒有往來了。」
「我還是覺得奇怪。」他忍不住皺眉。「他如果沒有半點把握,為什麼會這麼魯莽地直接找上『曉夢軒』?太愚蠢了。」
「一點也不奇怪。」她用力將箱子蓋上,不帶感情地反駁:「人為了錢,本來就會做出很多難以置信的蠢事。」
聽到她的語氣,站在旁邊替新商品上卷標的鄧文忠眨眨眼睛,慢慢頓下手邊的動作,看向發言的年輕女孩,表情似乎有些不安。而原本就一直盯著她的胡孟傑更是瞇細了眼,若有所思。
沒有留意另外兩個人的反應,她拿起裝滿水晶的箱子,轉身將東西搬回店舖後面的儲藏室。
回到櫃檯,她聽見胡孟傑開口,語調乾澀:「新羽,妳剛剛那句話,真是充滿人生哲理啊。」
她賞他白眼,很清楚他在挖苦自己。「本來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沒聽過嗎?」
他看著她,沒有答腔。
她朝他皺皺眉,低頭拿起剛剛挑好的粉晶,開始編串水晶手煉。這是她最新的嗜好。沒有辦法分辨寶石的等級真假--到現在,替貨品決定價錢上標的工作,都還是鄧文忠的工作--至少她可以從其它方面著手,也算是幫店裡貢獻一點心力。
「鄧哥。」胡孟傑轉頭,揚高了聲音。
「啊、啊?」鄧文忠嚇一跳,抬頭看向發話的男人。「有、有事嗎,孟傑?」
「店裡你一個人可以嗎?」
鄧文忠似乎還弄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用意,楞楞地點頭。「沒、沒問題啊,孟傑,你要走了嗎?」
他露出牙齒。「我跟新羽要出去散步。」
聽到他的話,她猛抬頭。「我為什麼要跟你出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