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抽口氣,一股寒意從頭頂開始蔓延。她沒有想像到是這麼血腥的版本。
她以為他所謂的「殺人」,應該只是一樁誤會,或者,無心之過,因為某些命運的巧合不幸造成的傷害,但是鄧文忠所述說的,是更殘忍的行徑,那是毫無開脫餘地的……屠殺。
「他只是出來吃消夜。」故事一旦開了閘,就像是沒有辦法停止一般,鄧文忠用發抖的聲音繼續說:「他只是跟朋友出來喝、喝杯小酒,慶祝自己找到了工作,他、他只是喝多了,聲音大了一點……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做出這種事情?!」
「文忠哥……」
「新、新羽小姐,」鄧文忠抬起頭,痛苦地望著她,眼角的紋路深深刻著罪惡和自責,不見底的瞳孔顯得異常蒼老。「妳知道嗎?那個人、那個人他有爸媽,他有朋友,他還有一個交往了好幾年的女朋友,他應該可以過……」
突然問,她明白了,這整件事對他的傷害有多大,連到現在,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還是在折磨著他。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她一直認識的文忠哥,那個老實、怯懦的中年男人,每個星期天都要上教堂去祈禱的男人,不是什麼冷血的殺人魔。
她是天殺的大笨蛋,才讓他這樣一直說下去!
深呼吸,她搖頭,伸手握住他的手。「文忠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可是、可是……」
她露出保證的微笑。「文忠哥,你別再說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新羽小姐,妳、妳可以叫我走,沒關係。」他一邊用力點頭,一邊摘下眼鏡擦拭,低垂的頭顱與其說是為了要擦拭那兩片看起來已經很乾淨的玻璃鏡片,更像是要掩飾臉上的表情,顫抖的聲音帶著哽咽:「池、池姐有留一筆錢給我,我沒關係的。」
她歎氣。「文忠哥,我又不是瘋了。要是你不在,『曉夢軒』在我手裡,大概不要一個月就倒閉了。我怎麼可能會想要叫你走?」
「可、可是我是殺人犯……」
「你坐過牢了,不是嗎?」她堅定地說。「我不是那些家屬,也不是法官,對我來說,你已經為那件事贖過罪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提這些了。」
鄧文忠張大了嘴。「新、新羽小姐,妳是說,我、我可以留在這裡?」
她點點頭。「當然。」
男人呆呆地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說了什麼,緊握的手指幾乎要折彎了還拿在手上的鏡架,然後才急忙伸手抹掉眼角的淚,用力點頭。「謝、謝謝妳,新羽小姐。謝謝!」
她覺得很尷尬。在她面前哭泣的男人長了她十多歲,加上到台北來以後,所有的店務都是他一步一步帶著自己上來……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讓他道謝。「文忠哥,那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你幫了我很多忙,我才擔心你會堅持要辭職呢!」
「不、不會的。」鄧文忠搖頭。「池姐收留了我,我會努力報答池姐跟新羽小姐的。」
「什麼報答的!聽起來好奇怪。」她扮鬼臉,努力用平常的語氣開口:「文忠哥,我只是你的僱主而已,又沒有跟你簽賣身契,更別說我這個沒用的老闆,懂得東西還沒有你一半多,不要這麼誇張啦……我們別說這些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打電話給玻璃行了嗎?」
男人楞楞地看著她,似乎還不能適應話題改變的速度,好不容易回過神,連忙將眼鏡掛上鼻樑,猶豫地點頭。「喔、喔。新、新羽小姐,我剛剛打電話過去,他們說明天……」
聽著鄧文忠叨絮著玻璃行那邊的回復,她心裡想的,卻是胡孟傑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關於「曉夢軒」。
……真正的價值,只取決在人的心裡。「曉夢軒」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她緩緩抬高手,觸碰胸前那塊姑姑送給她的墜飾,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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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比平常提早了一個鐘頭出門,準備到店裡等待玻璃行的人,還有……今天應該會回台灣的胡孟傑。
昨天一整天,男主角連影子都沒有出現。他有一個已經安排奸的工作,必須在那天早上飛往香港。
原本,因為那個突發狀況,他打算將機票延後,但是她堅持要他依照原訂行程,去進行他的工作。
她不希望他太過配合她,那樣……太「像」男女朋友了……儘管兩個人眼下的情況,其實連半點曖昧的餘地都沒有了。她還是不死心,繼續垂死掙扎。
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想法,那個男人只是定定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微笑,什麼話也沒有多說,非常聽話地飛去了香港。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事情已經很明顯:她喜歡他,從一開始就是。陽剛味十足的外型、風趣的談吐、清晰俐落的頭腦,胡孟傑太過符合她喜歡的男性類型,也所以,自己一開始針對他的反應,才會那麼激烈。
她不想要愛上他。歎口氣,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裡:她……害怕。
她所知道的愛情,並不是甜美的果實。
沒有理會圍在管理員台前似乎在談論些什麼的人群,她直接往室外前進。
打開傘,正要踏出大樓門口,訝異地發現門前停了一輛救護車、兩輛警車,還有一兩台新聞SNG車。
她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疑惑。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遠處,一名漂亮的女記者站在冷冽的雨幕中,盡職地面對攝影機,一本正經地敘述新聞概要。她拉長了耳朵,卻只能勉強分辨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女子……墜樓意外……正在調查……」
穿著白色制服的醫護人員抬起擔架,走向不再吵鬧的白色箱型車。遠遠地,她似乎看見一抹灰藍色從白布的邊緣洩漏出來。
被警方用黃色布條圍住的現場,有一攤沭目驚心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