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眨眨眼睛,大大的眼珠像是玻璃彈珠一般,反射不出半點表情,彷彿一時間還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過了兩秒,才驚惶地別開目光,俏臉泛紅,模糊地說:「才不是。謝律師,妳一定是看錯人了。」
「是這樣嗎?」謝雪君眨眨眼睛,故意捉弄她:「我應該是不會看錯才對,早知道我就上前打招呼了,免得讓妳找到借口抵賴。不過,寶兒,原來妳喜歡年紀大的男人呀?」
唐寶兒倒抽口氣。「謝律師!」
謝雪君輕聲笑。
「對了,妳剛剛說,那個池先生不可能破壞這裡,」唐寶兒紅著臉,試圖岔開話題。「但是如果他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爭取到遺產的話,說不定這是他的報復。玉石俱焚。」
「他還沒有開始嘗試。」謝雪君仔細解釋:「池昆良給我的感覺,並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如果法院的判決下來,他敗訴,我可以想像他會採取類似的行動,但是現在……他沒有道理這樣做。」
「……那麼,會是誰?」唐寶兒若有所思地望著謝雪君,這樣反問。
謝雪君遲疑一下,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唐寶兒微微蹙緊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手機鈴聲響起,謝雪君從公文包裡拿出小巧的銀色手機,朝兩人點一下頭,然後走到角落。
「喂?我馬上回去。你先不要管,一切等我回去再說。」輕微的怒意閃過謝雪君的臉。「我知道。等我回去再說,那群笨蛋,現在才說這種話?我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看著謝雪君收線,她好奇地提問:「雪君姐,什麼事嗎?」
謝雪君搖頭。「沒事。新羽,保險公司的人走了,我也該回辦公室了。」
「雪君姐,麻煩妳了。謝謝。」她看著律師臉上連化妝品都掩蓋不住的黑眼圈,忍不住補上一句:「妳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還好嗎?」
謝雪君沉默一下,無奈地苦笑。「最近有好幾個案子都擠在一起,也沒辦法。工作,就是這樣。」
「累的話,還是休息一下吧。」她勸道。「這麼拚命,小心把自己的身子累壞。雪君姐,妳不是跟我說一個人住,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嗎?」
謝雪君搖頭,只是笑,沒有答腔。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那,雪君姐,還是謝謝妳。」
「嗯,有問題再打手機給我。再見。」說完,謝雪君擺擺手,踏出了曉夢軒。
「新、新羽小姐,」一直站在旁邊的鄧文忠開口詢問:「我、我們是不是該再開始整理了?」
她環視店面。地面上的玻璃和陶瓷碎片已經大致清理完畢,遭到損壞的東西也已經移開,但是破了一個大洞的櫥窗卻像是一張血盆大口,風搖晃尖銳的牙,細微的聲響彷彿惡魔的嘲笑。
總是溫暖明亮的「曉夢軒」,在這場早春的冷雨中,突然變得黯淡。
抿緊嘴,她回頭,正要開口,卻看見站在一旁的唐寶兒。剔透的淺棕色瞳眸望住門口,似乎在思考什麼。「寶兒?」
玻璃般的大眼轉回,映出她的身影,一種彷彿不屬於塵世的奇異神色悄悄褪去,她露出微笑。「嗯?」
「妳在想什麼嗎?」
美人張開口,似乎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搖頭。「不,沒什麼,我大概是想太多了。新羽,我得先走,去辦點事情。」
她點頭。「再見。」
看著美人離去的背影,她沉思地轉向鄧文忠。「文忠哥,寶兒好像不太跟你說話?」
鄧文忠的臉發紅,向來溫馴的眼閃過一絲波動--她如果沒有看錯,那是憤怒,還有困窘而認份的哀傷--然後伸手拉一下眼鏡,安靜地說:「沒、沒關係。很、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不只是唐小姐。」
沉默兩秒。「……因為你坐過牢?」
因為昨天下午的突發狀況,她到現在還沒有時問和鄧文忠討論他那個無意問透露出來的「往事」。
即使是現在,她也不確定是不是正確的時機,但是這些話不趕緊說開,她和鄧文忠心裡的疙瘩就不會消失。
他點頭,聲音低落下來:「對、對不起,新羽小姐,我不敢跟妳說。謝律師一直要我告訴妳,可、可是我怕……我怕新羽小姐知道以後,會、會把我辭掉。我、我……我不想離開『曉夢軒』,我……我沒有別的地方去了。」
「文忠哥,我怎麼可能把你辭掉?」她扮鬼臉。「沒有你,我到哪裡去找人教我這些東西?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麼認真盡職的店員。」
聽到她的話,鄧文忠猛抬起頭,鏡片後面的眼睛充滿希望地看著她,接著又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垮下瘦弱的肩膀,低垂的眼角像是要哭出來一樣。「新、新羽小姐……」
「文忠哥,」她微笑,低聲安慰他:「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吧。你不需要跟我交代這些。」
男人避開她的目光,整張臉發青。「我、我……」
「文忠哥,」她握住他的手。「算了,別提了。」
「不、不是的,新羽小姐,妳、妳不明白,」鄧文忠搖頭,抽回手,身體輕輕發著抖。「我、我……」
她耐心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殺了人。」
她的眼睛不自覺地瞠大。就算是法院最後決定把「曉夢軒」判給了那個姓池的男人,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
她沒有聽錯嗎?他殺了人?這個瘦弱、脾氣溫和、連一句話都說不好的中年男人,是因為殺人罪入獄的?
她努力保持臉部表情不動,知道任何一點錯誤的反應,都可能傷害到眼前的男人……他是鼓足了勇氣,才終於把這個顯然折磨他許久的秘密說出口。
「文忠哥,」她潤潤嘴唇,試著用最平淡的語氣開口:「你願意把整件事告訴我嗎?我想知道。」
男人的頭垂得更低,像是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氣,聲音壓得低低的,她必須豎長耳朵才能聽清楚。「我、我年輕的時候,跟朋友混過幫派。年輕人,不懂事,以為有人怕自己,我就是男子漢;以為一起喝酒的,就是兄弟。有、有一次跟朋友出去喝酒,跟隔壁桌的起了一點爭執,我、我……我禁不起人家激,說我沒有用……然後、然後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出事了。」他的五官扭成一團,雙手在額前緊握,整個身體激烈地打顫。「我、我手上拿著一把刀,身上都是血……我……我把一個人活活給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