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羽化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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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你知道嗎?」她凝視著遠處的牆壁,轉變了話題:「那是我第二次見到金玥姑姑。」

  「第二次?」

  「我只見過金玥姑姑兩次,都是在葬禮上。」她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在他懷裡動也不動,青白的臉色不見回溫,目光呆滯。「第一次,是在爺爺的葬禮。然後,就是那次。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氣氛很奇怪的葬禮,所有的人都知道媽媽是因為爸爸的緣故自殺的,可是都只敢在背後竊竊私語,只有金玥姑姑,一走進來,就當著全場所有人的面,甩了爸爸一個耳光。」

  他想像那個場景,忍不住瑟縮一下。「池姐一向不喜歡廢話。」

  她抬頭仰望他,試圖擠出一個不成形的笑容。「全部的人都嚇傻了,只有我笑得好開心……在自殺妻子的葬禮上,一個陌生的女人走進來,突然打了男主人一巴掌,女兒卻笑得跟什麼一樣……那些人一定覺得我們全家都瘋了。」

  他困惑地看著她。「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池姐為什麼打妳父親?」還有,妳為什麼會因為這樣笑得很開心?

  「……我不知道。」

  她不想說。他歎氣。「然後呢?」

  「然後?」她呆板地重複一次他的話,然後搖頭。「沒有然後了。姑姑送了我一條項鏈,就走了。再來,就是現在。」

  他的手指滑過她的後頸,指尖撫觸銀煉。「項鏈?就是妳戴的這條?」

  她沒有答腔,只是低聲繼續說:「……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掃把星。」

  他皺眉頭。「妳在說什麼?」

  「好多、好多死亡。我到哪裡,好像都逃不開死亡。」她的聲音聽起來空蕩蕩的。「媽媽死了,那個遇到車禍的人死了,姑姑死了,現在,連雪君姐都……」

  「好了,」他制止她。…坦些都跟妳沒有關係。新羽,妳別胡思亂想。」

  「可是,」他看見新生的淚珠無聲滑下她的臉頰。「雪君姐……」

  「新羽,」他抱緊她。「妳不要再說了。」

  一聲嗚咽,她反手擁住他,臉埋進他的肩窩,尋求更多的溫暖。

  他無意識地將手臂收緊,將柔軟的身軀完全納入懷中,帶著輕微的麻木感,手指繼續在她脖子上的銀煉上流連。

  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辦法要自己放開這條鏈子,像是掙扎在災難邊緣的潘朵拉,被未知的恐怖深深地引誘。

  他模糊地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歷過類似的著魔。

  這是池姐送給她的項鏈。八年前。

  「羽化」不在我的手裡。

  「羽化」……還來不及思考,喀地一下,他的手指扳開了煉扣,銀色的煉條迅速滑下領口。她驚喘一聲。

  他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低咒一聲。「對不起。」

  女孩搖搖頭,抽著發紅的鼻子,笨拙地伸手,將煉墜從領口處掏出來。他只來得及瞥見墜飾的一角。

  褐色,那是褐色的琥珀。不是「羽化」。

  莫名地鬆了口氣,他勾起微笑。「對不起,我不小心就把鏈子解開了。職業病,妳知道。」

  她抬頭,淚花裡濺出一絲細微的火光,嘶啞的聲音帶著懷疑:「什麼職業病?色狼嗎?」

  他搖頭笑,低頭輕吻她烏黑柔軟的發。「我保證,我當色狼的經驗絕對還不至於造成這樣的職業病。」

  她瞪他一眼,低聲嘟囔:「誰知道。」

  他微微笑,側首想貼近她的唇,卻再次被巧妙地躲開。他故作沮喪地歎氣,眸光一閃,眼角卻瞥見一抹異樣。

  白皙的手握住褐色的琥珀,在明亮的日光燈照耀下,應該是褐色的琥珀邊緣突然閃過綠色的光芒。

  他瞪著那塊尚未揭露全貌的神秘寶石。「新羽,妳說妳沒見過『羽化』。」

  她困惑地望著他。「沒有啊。」

  他伸手,慢慢打開她握著琥珀的掌心,太過熟悉的形象在他的眼前重現。

  結束沉睡的蟲蛹躺在深褐色的琥珀裡,被層疊的落葉包圍,等待不可能的展翅。

  「但是妳手上拿的,就是『羽化』。」

  她頓一下,搖頭。「不會的,姑姑說這只是便宜貨,不可能。」

  情緒從男人的聲音裡抽離,他的眼睛只看到那塊傳奇的波羅的海綠珀。「它是『羽化』。我不可能弄錯。」

  許久。「……是這樣嗎?」

  像空氣一樣冰涼的聲音。

  他將目光硬生生抽離寶石,抬起頭,發現那雙銳利的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彷彿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他,凝眸深處似乎藏著一些更深沉的什麼,他無法辨識。「新羽?」

  她合上手掌,起身離開他的懷抱,抹乾殘餘的眼淚,平靜的模樣彷彿剛剛的激動從來不曾存在過。「剛剛,謝謝你。我沒事了。」

  他看著她,清楚地聽見窗外的雨,下得更大。

  曾經開啟的門扉,再次關閉。

  他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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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羽沒有騙他,他告訴自己。她沒有見過「羽化」的照片,當然不知道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的,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羽化」。

  何況,就連他也不知道,這塊波羅的海「綠」珀,在一般燈光下,竟然是這麼純粹的褐色,那是檔案照片無法告訴他的現象;而如果沒有那一抹反光,他甚至也叫能不會發現:那塊褐色的寶石,就是「羽化」。

  如果他這個專業人士都是如此,新羽這個對寶石一竅不通的外行人,當然更不叫能知道……嗎?

  琥珀的顏色儘管不對,但那只藏在琥珀中,半破繭的蟲蛹,也該足以讓她起疑心才是,然而,她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她的項鏈……連問,也不曾問過一聲。

  或許,真正的答案,是她從來不曾信任過他。

  他不知道胸口這股怒火是針對誰。是那個冷著一張小臉,這幾天一直對他不理不睬,彷彿是他欺騙了她似的小女孩?又或者是那個在最錯誤的時刻,做出最糟糕的反應,把這一切搞得一團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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