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楚的抽氣。他猛地轉頭,正巧看到店主人迅速地將右手從左腕虎口處抽開,臉上的血色完全消失。
「張敬德!」
怒吼聲響起,罪魁禍首卻早已經離開,留下門板上叮噹作響的風鈴搖晃,最後慢慢凝成一室的沉靜。
他將目光移向她總是被長袖衣物掩蓋住的左手手腕。傷疤?在手腕上?
有那樣的母親,她應該是最不可能為了感情自殺的人,但是剛剛張敬德的暗示,卻顯然不是如此。
他感覺到胃往下沉。
「不准問。我不想談。」
他專注地看著她。「問什麼?妳不想談什麼?」
她咬著嘴唇,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幾乎要變成透明。「任何現在在你腦子裡打轉的問題。」
又一個秘密。她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沒有告訴他?他的牙根抽緊。
兩個人僵持著,誰也沒有出聲,沉重的空氣教人窒息。
許久,他沉聲開口:「……妳知道的,我喜歡妳,真的很喜歡妳。我一直想,這種感情到底是不是他們說的愛情。」他頓一下,看見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這一、兩天,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單薄的肩膀幾不可辨地顫抖一下,她依舊不肯出聲。
他看著她。「可是,我不會告訴妳我的答案是什麼。妳不會相信的。」
「……你是為了『羽化』而來的。」
他扯高嘴角,嘴裡嘗到一絲苦澀。「妳真這麼想?」
她別開頭,不說話。他看見一抹頑固的淚花在她的眼角閃現。他的心變冷,情緒在胸口凍結。
「妳自己決定吧。好好想想,什麼叫做『信任』。」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口。
第八章
「我在想,雪君姐真的是自殺的嗎?」
攪拌奶茶的動作停頓住,唐寶兒抬起頭,淡色的瞳孔定定望著她。「咦?」
兩個人所在的位置,是距離「曉夢軒」不到一百公尺的下午茶餐廳。因為看她這一陣子情緒都很低落,唐寶兒邀了她,一起到附近的店家喝杯下午茶,聊天放鬆心情。
窗外的天,是曖昧的灰色。雨停了,陽光不見蹤跡。冷冽的春日。
「我覺得不對勁。」她頓一下。「雪君姐沒有自殺的理由。」
唐寶兒歎氣。「新羽,人死不能復生。」
她抿緊嘴。「但是,我覺得很奇怪。」
「不是自殺的,那會是什麼?」唐寶兒蹙緊眉頭。「警方調查過了,也認為沒有他殺嫌疑,不是嗎?妳們家的大樓有警衛、有管理員,連住戶上下電梯都要有磁卡……難道,妳覺得兇手在妳們大樓的住戶裡?」
「……我不知道。」
美人擔心地看著她。「別想了,警方都結案了不是?妳這樣胡思亂想,會得憂鬱症的。」
她不是胡思亂想。謝雪君的死亡,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沒有預兆,現場也沒有遺書,事後只有她老早擬好,用來以防萬一的遺囑……但是那樣一紙遺囑與其說是為了自殺準備,不如說是單純的預防措施。
再者,她找不到動機。儘管他們言之鑿鑿,說雪君姐最近工作壓力大,但是不管如何,她無法想像她認識的雪君姐會因為任何的工作壓力,去尋短見。
更重要的,選擇跳樓的方式自殺……她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出了差錯。
但是,就像唐寶兒說的,在外人眼裡,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想,沒有任何強力的證據,足以支撐她的想法。
她勉強勾起嘴角。「我只是想不通……雪君姐沒有任何理由自殺。」
唐寶兒凝視著她,輕聲說:「每一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說不定,謝律師有她的苦處。」
她可以告訴她!她想這樣對寶兒尖叫,卻只能低著頭,將濃黑的咖啡嚥入咽喉。
「每個來到『曉夢軒』的人,都有屬於他的故事。」唐寶兒低吟:「而有些故事,是無法告訴別人的。」
她抬起頭,看向說話的唐寶兒。「那妳呢?寶兒,妳也有妳的故事嗎?」
「當然。」她微微笑。「誰沒有故事呢?」
「我還不知道寶兒妳是做什麼的呢。」她看著眼前神秘的美人,突然感到好奇。「妳是怎麼到姑姑店裡的?」
唐寶兒搖頭,將髮絲挽到耳後。「沒什麼好說的。只是緣分而已。」
「喔。」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聳肩,識趣地繼續喝她的飲料。
「……對了,新羽,妳跟孟傑吵架了?」
她僵一下,模糊地說:「沒有。」
「沒有?可是,我有好一陣子沒在『曉夢軒』看到孟傑了……」她頓一下,突然沉思地開口:「難道,他找到『羽化』了?」
她的心猛一跳!太過接近事實的猜測,讓她幾乎無法保持鎮定的表情。「為什麼這樣說?」
「他沒有離開過『曉夢軒』這麼久的時間,特別是自從妳來了以後……如果你們沒有吵架的話,那麼他一定是找到『羽化』的線索,」唐寶兒執著銀色的湯匙,靜靜攪拌杯子裡的奶茶。「除了『羽化』,我想不出來他還有什麼理由會消失這麼久。」
又是「羽化」。她抿緊嘴。「有這麼了不起嗎?我以為那只是一塊琥珀而已。」
「妳錯了,那不只是一塊琥珀。」唐寶兒抬起眼,淡色的瞳孔透著光,嚴肅地說:「琥珀,是時間的殘像,最脆弱的一種寶石……化石,最獨特的一種存在。『羽化』更是其中最精緻的一個。一隻即將破蛹的蝴蝶,陰錯陽差被封進松脂中。重生和死亡,命運最難以捉摸的面貌,悲劇的剎那,都被固化在那一方小小的化石裡,那是只有大自然能夠創造出的瑰麗藝術。」
她有點驚訝。「寶兒,我不知道妳也對『羽化』有興趣。」
唐寶兒垂下長長的睫毛,光芒從眼中褪去,露出淺淺的笑。「我是被孟傑和池姐傳染了,之前老是聽他們提,自己也去找了一點資料。那確實是一塊很吸引人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