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朋跟妳去,我就不去了。」他不情願開口又急著離開的樣子。
愈這樣不正眼看她,她愈忍不住要「惹」他!
為什麼?晴鈴也不懂自己的心態,只流利地編了大篇說詞說:
「不行,我正需要人幫忙呢!我今天得去為范老師買電飯鍋,還怕太重載不了,雲朋就坐你的車,你非去不可。」
電飯鍋並不急,但碰到范雨洋,就今天買了,擇日不如撞日嘛!
雲朋快樂地推開紗門,佩服晴鈴阿姨幾句話解決了他的難題。對呀!三個人一起去大范叔叔家不就得了!
雨洋可不這麼想,等雲朋坐定便一馬當先衝出。
什麼?要比賽嗎?這大街小巷她可熟悉了,立刻不甘示弱地追上去。最興奮的是雲朋,比轉操場上的地球儀跳下再跳上還更刺激呢!
「妳想出車禍嗎?!」兩輛腳踏車到了大馬路,雨洋速度變慢,不耐煩說。
「是你帶頭的,我需要你跟我到店裡搬電飯鍋呀!」她笑瞇瞇說。
他沉默地隨她到電器行,大小、顏色、價錢都不置一詞,像不相干的路人。
「你若要照顧范老師,一定得學會用電飯鍋煮飯,非常方便。煤球爐不能在屋內燒,對肺病不好,家裡不可以有油煙就對了。」等貨物綁好後,她說。
內心愉快,她又一路騎車一路左顧右盼,順著兩旁所開的店說:「還有沒有需要買的?棉被、米、衣服、襪子?雜貨、燈泡、水果……」
他仍不吭氣,彷彿出個聲會要他命似的。
在小學旁的巷子她稍稍超前,還回頭說:「……書。信紙、文具呢?」
驀地,一輛摩托車沒預警地轉彎進來,晴鈴來不及應變,往雨洋那兒傾斜,眼看兩輛腳踏車要摔成一團,一隻手猛地豐牢扶住她的龍頭,奇跡式的,四個輪子依然穩固前行,她能感覺由他那兒傳來的強大腕力。
驚魂甫定之際,他終於開口說:「妳這種騎車方式,遲早會出事的!」
「什麼方式?很好哇,我騎兩年了,都平平安安的。」她回辯。
「每天在車陣裡鑽來鑽去,蛇行超速又東張西望,他們真該禁止妳騎車。」好難得的一段長句子。
「每天?原來你都有注意到我呀?」她笑著說。的確,下午出去探訪時常會看見永恩的車,但總是離得遠遠的。
他閉上嘴,想起繁忙馬路上那明顯的白色身影,知道是她,目光不由自主追隨,往往是捏一把冷汗,看她機敏地過橋穿巷,像一隻自由的小蝴蝶。
但,平安也好,出事也好,都不是他該管的。那個有碧空麗日、花草蝴蝶的世界,是絕對的禁忌,他自己已有太多的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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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籬笆旁的花草都枯萎了,只留下乾裂的泥土,一片荒涼。
雲朋一到范鹹柏在仁愛路的學校宿舍,便熱門熟路地直衝,到掀起屋內隔間的桔黃格布簾子,才叫:「大范叔叔,我來了!」
范鹹柏因為胃病和肺癆,整個人瘦了兩圈,頭髮全稀白,才四十三歲的人,看來像六十,已無當初帶升學班那種精力充沛的模樣。他斜依枕上,猛往後仰說:
「別靠近我,別上我的床,別亂摸東西,免得傳染!」
「不會傳染啦!而且雲朋也打過卡介苗了。」她念頭一轉,對搬電飯鍋進門的雨洋說:「你打過了嗎?」
他點點頭。
「照過X光片了?」她又問。
還是點點頭。
鹹柏看著兩人說:「真巧呀,會一起來,你們早認識了吧?」
「都住永恩宿舍,見過的。」晴鈴說:「倒是范老師從沒有講過在台灣有個堂弟,我們還真以為你無親無故呢!」
「咳……雨洋一直在別的縣市,最近才又聯絡上。咳……」鹹柏咳著。
晴鈴拿幾本新的防癆手冊放在床邊,發現雲朋表情害怕地縮坐在椅子上,大概又連想到父親痛苦的死亡。她忙柔聲安慰說:「范叔叔的肺已經沒事了,別靠近他,是防止我們把外面的細菌傳給他,他才會康復得更快呀!」
鹹柏明白自己嚇著孩子,用手招他過來,和藹地詢問生活及課業的種種。
晴鈴看一眼正在讀電飯鍋說明書的雨洋。嗯,還挺負責的。她對他好奇得要命,卻只能不經意地問鹹柏說:
「小范先生以前住哪個縣市呢?怎麼你病了兩三年都通知不到他?」
「軍隊嘛,咳……東遷西移全島跑,沒有一定居所,要找很難。」鹹柏又咳了。
「現在退伍了嗎?」她目光又投向小范。「很不愛講話的人呢!」
「咳……咳……」鹹柏拍拍胸口,明顯的不願再談。
晴鈴走到唯一的桌子前,雨洋立刻站起來,躲得如凶神惡煞似的。
「坐下!」她偏不放過他,雙眸直視。「關於范老師的調養,有些事你得特別注意。肺病的療養最忌閉塞髒亂的空間,空氣一定要乾淨流通,餐具分開使用,定期用沸水消毒,枕被常清洗曬太陽。飲食方面要高蛋白質的營養品,如魚、肉、蛋、奶之類的,充足的睡眠和愉快的心情是不必說了。還有更重要的,要按時服藥,不舒服可以告訴醫生,但絕對不能私自停藥……有些病人就是不遵守指示……停了藥,才使……呃,病情惡化……」
說著說著,晴鈴竟羞怯臉紅,無法再持續職業化的口吻,因為雨洋的眼晴定定在她臉上。小窗的日光流淌進來,映著他眼波如潮,緩緩拍擊她的心,心跳震過耳膜,又緩緩擴散,成奇異的磁場,時間在其中凝止了。
「呃--」她扯一下藍裙,半掩飾著,像孩子般叫:「對了!不能抽煙,你一定要戒掉抽煙的習慣!」
「誰說我有抽煙的習慣?」他揚起眉。
「我看過呀,在趙太太家門口你就一根接一根抽,滿地都是煙蒂,還有……」晴鈴及時住嘴。她怎能告訴他,她由後窗偷看,發現他在白千層旁吞雲吐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