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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那天,晴鈴走出范老師家門,躲到巷尾的小樹林痛哭一場。

  她是不該苦苦陷於這半自虐的執著,但每每面對他住過的屋子、走過的院落,就感覺他的落寞孤獨深深籠罩她的心;風是一聲聲呼喚,葉是一陣陣低吟,將她寸寸包圍在屬於他的記憶中,不管春花秋月,或年華已老。

  是魔障嗎?整個人沮喪消沉,就想翻天覆地非找到他不可,不甘心他如泡沫般在人間蒸發掉!

  自作多情也克制不住,她已不能再回到未認識他之前的她,因為心沾染了太多的他,重量都不同了,只覺沉甸甸的難以負荷,又似有人緊抓不放般疼痛。

  她嘴裡哀傷地哼起「癡癡的等」的一段:

  也曾聽到走近的足聲

  撩起我多少興奮

  也曾低呼你的名字

  盼著你向我飛奔

  看清楚掠過的影子

  才知道是一個陌生的人 (曲:王福齡/詞:陶秦)

  是「藍與黑」電影的主題曲,她曾經迷過這首歌的弦律,卻不懂其中的愛恨感受,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成為故事中人。

  她多情,她有心,她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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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雨集》在手上摩挲又摩挲,裡面的詩都會背了,一會兒貼在心上頰邊,一會兒又哭又笑。

  「叩、叩、叩」敲三下,晴鈴由窗台下來,理理衣裙去開門。

  旭萱首先衝進來,揚著手裡的牛皮紙袋叫:「拿到照片了!」

  跟在後面的是敏貞,生完老二後一度瘦弱的身體豐腴起來,面色好多了,說:

  「我知道還有一個小時雅惠才來,但萱萱已經等不及獻寶了。」

  紙袋內裝著放大彩洗的照片,一張是紹遠,敏貞和兩個女兒的全家福,大家臉上都掛著快樂的笑容,在青山綠水佈景的陪襯下呈現一幅人間美滿圖。

  另一張則是晴鈴和旭萱的合照,大人眼神秀媚,髮絲柔柔捲到肩,身穿特別剪裁的短袖淡藍細花洋裝,系一條蔥白織金的進口紗巾,裙襬垂以優美的弧度坐著;小孩清靈可愛,長辮子紮成兩個圈圈,身上是蕾絲和金扣的粉紅小淑女套裝,還懂得抿住嘴笑,不讓缺了兩顆的牙齒露出來。

  「老闆說也要像敏敏一樣,把我們兩個的放在玻璃窗裡。」旭萱興奮說。

  「不行!小朋友可以,我不可以。」晴鈴說。

  「是呀,照這麼美,到時候引來一堆媒人,說不定還有星探,妳就麻煩了!」敏貞笑著說。

  「別取笑我!我是說真的,衛生所工作常在外面跑,最好少招搖,不然就做不下去了。」晴鈴安慰小女孩:「萱萱,對不起喔,下次阿姨再帶妳一個人去獨照,保證叫老闆放在櫥窗裡。」

  她們又繼續研究色彩,敏貞說:「老闆的技術有進步了,我最難抓色的粉藕套裝沒有差太多,倒是腮幫和嘴唇太紅了,害紹遠以為我又有低燒症狀。」

  低燒一直是敏貞產後的問題。晴鈴摸摸表姊的額頭說:

  「體溫很正常啦!只要妳少去碰那些成衣布料就好,妳偏又不聽。。」

  「那是我的興趣,而且人也閒不下來。」敏貞說:「我現在都盡量帶口罩,家裡的貨都移到君琇以前的舊公寓。最主要的,我不能停,否則中段、內巷很多主婦就少了賺外快的機會了。」

  「客廳即工廠」是政府拼經濟的口號。在敏貞的籌策下,家族成衣企業「合祥」也投入低收入戶的代工計畫,每天都有人來取半成品的衣服,回去繡花、釘扣、縫圖案、剪線頭、系卷標,一毛毛累積起來貼補家用。

  敏貞做得起勁,旁人雖擔心她的身體,卻也瞭解她堅持的脾氣,只防她太累。

  旭萱說要放照片的鏡框,晴鈴翻箱倒櫃找著。

  注意到開啟的窗台,枕頭旁的詩集,還有微腫的雙眼,敏貞明白表妹又在傷心了。那個范雨洋,她總共只見過兩次,都是小孩放風箏時,但印象已經夠深了。

  怎麼說呢?可能是那張輪廓清俊的外省人臉孔、矯健的身姿,與孩子互動中的幾分細心,剛中帶柔,不太容易讓人忘掉。

  直到去年冬天范雨洋離職後,晴鈴忍不住向她哭訴,她再向紹遠打探,才發現那複雜的男子竟在眾人不知的情況下,和晴鈴有了牽扯。

  她第一個反應,也是全家族會有的反應,就是極力的否決,晴鈴怎麼可以和這來歷不明的危險份子在一起呢?光是坐牢這一點,就教人不能接受了!

  范雨洋走得對,他一定也瞭解事情不能再發展下去吧!但這半年來,晴鈴像著魔般無法恢復,情字太磨人,敏貞也下再說她,只待時間來沖淡這份痛苦了。

  晴鈴見表姊在翻《零雨集》,又有滿腹的話,於是讓旭萱自己搜百寶箱,坐了過來,壓低聲音說:

  「我就猜到呢!雨洋就是『雁天』,這本書裡的詩都是雨洋寫的。」

  「妳怎麼知道的?」敏貞問。

  「前陣子我去找范老師……他說雨洋很有文采,寫了很多詩,常有人慕名來找雨洋。」晴鈴眸子亮亮的。「這不就對上了嗎?他是一個詩人呢……」

  「妳又去找范老師?他又說什麼讓妳哭了?」敏貞皺眉,她比較在乎這個。

  「我……他說雨洋有來信。」晴鈴的眼神淡下去。「但從來沒有提過我,像完全忘記我這個人了……他又說,迷過雨洋的女孩子很多,雨洋總是無情對待。敏貞姊,我真的只是那些女孩之一,看起來很笨很傻嗎?」

  瞬間,敏貞有股忿怒,范老師怎能如此傷害年輕女子的心呢?但轉念一想,也許他是好意要斷念不得不用重話,便歎口氣說:

  「那個樂觀自信的阿鈴哪裡去了?記得妳小時候最愛笑,也最有主見,想做什麼就勇往直前,學業工作沒有人阻止得了妳,怎麼今天為一個男人就失神失志?這根本不是妳,范雨洋一點都不值得妳這樣輕貶自己。好希望那個每天都笑嘻嘻的晴鈴快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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