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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我也不是失神失志,只是……好恨這不明的狀況,至少再面對面一次,把一切說清楚,想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不是特殊的?還僅僅是一般女孩而已?」晴鈴看著自己的手。「因為……我對他的感覺很特別,不曾有過的,沒有一個男人讓我那麼想去親近、想去瞭解他的心……妳說,他把詩集留給我,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阿鈴--」敏貞怕她那執迷不悟的樣子。

  「敏貞姊,妳和姊夫那麼相愛,這就是愛情,對不對?」晴鈴問。

  敏貞好一會才說:「愛錯人也是很痛苦的,妳真的沒辦法去愛汪啟棠嗎?」

  「沒辦法,啟棠和我大哥實在太像了,我一眼就看穿他,很難有異樣的感覺。」晴鈴無奈說:「以前走在一起吵吵鬧鬧的也還好,但自從認識雨洋後,才明白這之間的差別有多大。」

  又一陣沉默,敏貞說:

  「站在親人的立場,我很想叫妳放棄范雨洋,因為妳即使愛他,他也不一定是能帶給妳幸福的人。我自己感情方面也沒有處理得很好,只能告訴妳,姻緣,不是妳的,強求不來;是妳的,躲不掉,要好好把握和珍惜。」

  晴鈴思考這段話,又多了幾分迷惑,正想開口,敲門聲響起。

  旭萱搶先去開門,一個七、八歲有齊眉劉海的小女孩走進來,接著是衛生所同事林雅惠,她已調職,全家回赤溪,今天是來告別的。

  「看妳眉開眼笑的,東西大概都打包好了吧?」敏貞問。

  「終於都送上貨車了,就剩下我們四大件行李,明天一早出發。」雅惠開自己一家四口的玩笑,又彎腰逗旭萱:「以後妳要找我家榮美玩,就得自己學搭火車到赤溪嘍!」

  「榮美也可以搭火車到台北找我呀!」旭萱回。

  「小鬼靈精!」雅惠笑著摸摸她的頭,看兩個小女生玩在一塊了,又說:「真要離開了,還挺捨不得,畢竟台北也住六年了,榮軒還是在永恩生的呢!」

  「沒錯,雅惠姐愛熱鬧,只怕到時捱不住鄉下生活的寂寞哩!」晴鈴換一張笑臉,已不見方纔的愁苦。「聽說鄉下的探訪不太容易,還要爬山涉水,衛生所一人當好幾人用,很辛苦哦。」

  「都吵過啦!這時代大家都往台北跑,沒有人像我們笨得回鄉下的。」雅惠說:「但我家老鄭就放不開赤溪大宅,以前他大哥守,大哥過世後輪到他守,現在就每天跟榮軒念,說總有一天一定要把大宅要回來!」

  赤溪大宅是一棟融合著泉州中國式和荷蘭歐洲式的古雅建築,原為鄭家幾代祖先的基業,日本人來後看中其華麗,強行征租,鄭家子孫被驅散到附近的山鎮另居。

  本以為台灣光復後可以索回,沒想到自稱同胞的外省官員繼續霸佔,雅惠的公公悲忿而亡,成為鄭家的一段傷痛。

  「榮軒才六歲,哪聽得懂這些?」敏貞說。

  「怕他忘本呀,所以才要回赤溪,不然鄭家人都散了,以後看到大宅還不知道是哪一姓的,那才慘哪!」雅惠說:「唉!以前日本人還會付租金、發謝狀給我們,外省人是經過大門還放狗亂咬呢!」

  「外省人也有好人呀!」晴鈴說。

  「妳忘了我們赤溪的一句話嗎?」雅惠看她一眼說:「女兒嫁給外省人,不如嫁給豬和狗!」

  才經情緒的低潮,又來這麼強烈的措辭,怕晴鈴受不了,敏貞忙轉移話題到兩個小女孩的教育上。

  晴鈴再裝不出笑臉了。類似的不滿言論,在家族長輩中隱隱有聞,此刻經雅惠不避諱的直言,聽起來還真駭然驚心呢!

  的確,他們陳家內聚力強,幾代嫁娶都只限於本省人;黃家亦是,就哲彥舅舅二十年前帶回了香港太太,至今仍是唯一的例外。

  若這真是身不由己的愛情,她將是陳黃兩家第一個愛上外省人的女孩,無前例可循的,她該怎麼做呢?

  就好像在親友中放了一枚炸彈,引爆的結果將不堪設想。

  她有勇氣首當其衝,去做那或許會粉身碎骨的炮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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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癩皮狗湊近磨白的皮鞋嗅了又嗅,閃爍星火落下,狗足去踩卻嗚嗚跳開,原來是燃燙的煙屁股。嗚……一個老煙槍是沒有搞頭的,牠悻悻走開。

  「抽什麼抽?你要熏死我,還是熏死自己?」鹹柏過來打掉雨洋手中的煙。

  他們正站在內巷趙家前。

  天氣轉暖,地底穿過的大水溝又開始蟲菌蚊蠅孳長,滲入腐敗的臭味。

  鹹柏有點難受,卻又不得不來,因為趙良耕氣喘病發死於外保就醫途中,他們剛取回火化的骨灰,大家湊點錢請來道士唸經。

  屋內屋外零零散散站著同袍故交,哀悼這英年早逝的朋友。

  「真冤枉呀!」有人不斷歎息說。

  道士經懺聲停止,眼睛哭得紅腫的秀平手抱女兒,在門口說:

  「范先生請來一下,他們要問有關塔位的事情。」

  是雨洋。得到趙良耕的死訊後,從監獄辦手續到送骨灰回台北,都由他一手負責;這不是第一次做了,軍中兄弟生生死死,在異鄉無親人的日子,今天我送你,明天他送我,都是孤魂野鬼。

  早死的,還有人哭;最後死的,連送的人都沒有了。

  鹹柏望著雨洋瘦得伶仃的背影,又氣又心疼。當小趙的骨灰捧到,也是分開六個月來他初次看到雨洋,嚇了一大跳,去年養出的肉全部消失,氣色慘淡不比剛出獄時好,活像又去坐牢似的。

  「你下坑了,是不是?」鹹柏板著臉孔問。

  「偶爾。」他說。

  「怎麼會?榮光不是讓你管理礦場的機器嗎?」鹹柏說。

  馬榮光是他們十兄弟中的老五,離開軍隊後,就避居北部山區挖礦。由於他豪爽海派的個性,慢慢跟了一群外省兄弟,成了包工的工頭,一處處遷徙,幾乎挖遍了所有的礦區。後來透過老大何禹的政商關係,和某礦主拉上線,當上有主管權和股份權的監督,才固定在一個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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