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衛生所主任講明遷調沒有契約性,任何時候想下山都可以,他們才勉強放行;再附加一條,等從礦區回來就和啟棠完婚,這算是她最後一次的任性。
為了能自由見到雨洋,她隨意搪塞。黑暗不來,她帶去蔚藍,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她只能顧及當下,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操心了。
想到雨洋呀,憂傷裡湧起快樂,快樂裡又湧起憂傷,不由自主地陷溺……
火車冒煙喘息緩緩停駛,礦區小鎮到了。
晴鈴踏上月台的那一刻,有說不出的歡喜,終於和雨洋站在同一塊上地,就在滿山蟬鳴的綠林某處,很快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他了!
小鎮比想像中的熱鬧,傾斜的街道兩旁分列著旅社、雜貨店、小市場、吃食店、鎮公所、衛生所、派出所……大家對陌生的建彬和晴鈴很好奇,大人盯著看,小孩後面跟著,幾隻上狗也汪汪叫。
白雲在遠天悠揚飄著,山風拂面吹來清涼,晴鈴愁悶不再,入眼的一切皆心曠神怡,不禁深吸一口氣說:「好美、好美的地方呀!」
才讚歎完,立刻「砰轟」「砰轟」兩聲巨響,腳下的地微微震動。
「會美才怪!山被挖得千瘡百孔,四處都是煤灰炮味,我現在更想不通了,妳哪裡不好挑,偏偏挑個礦區?」建彬大皺其眉。「我看不到一個月,妳就受不了跑下山了!」
「那不正合你們的心意嗎?」晴鈴依然快樂。
她提著行李走到那排水泥方型屋,猜其中一間有家庭計畫宣傳海報的是衛生所,以小門相通的隔壁房子像私人診所,後來才知道這裡的主任是由小鎮唯一的醫生兼職的。
白髮夾雜五十來歲的林醫師看見晴鈴,愣了一下說:「妳是新來的護士?」
「請多多指教。」晴鈴鞠個躬,笑容可掬地遞上履歷資料。
「妳比我想的……年輕。」意思是有點嬌氣,林醫師翻著報到文件說:「礦區的工作很辛苦哦,常要走很遠的山路,腳力要很好;挖煤的工人很粗野,愛講粗話,常有意外,急救是隨時隨地的;偶爾還要替人接生,設備比都市差多了。」
「我知道。」她保持微笑。
「我們這兒人手極缺乏,除了礦區之外,還要到小學支持。必要時,甚至要帶頭幫鄰里打掃、消毒、通水溝,反正三頭六臂、任勞任怨就是了。」林醫師又說。
「我都會。」她信心十足說。
林醫師的雙眼由老花眼鏡上,越過她,看向她背後的建彬,半帶幽默說:
「妳沒有感情上的問題吧?」
意思是戀愛失敗受刺激,才跑到山裡來嗎?晴鈴猶豫了幾秒,搖搖頭。
「與我無關哦,我是她哥哥!」建彬同時澄清,大家都笑了。
參觀其間,鎮上孩子也一同穿堂入室湊熱鬧,充份顯示此地人情的樸實善良。
晴鈴分派的地點在礦場內,還需再坐一趟車,有人去叫雜貨店老闆的女婿。
一個身材壯碩理著平頭的中年男子,由街那頭跑來,大嗓門說:「哇!漂亮小姐哩!歡迎,歡迎!我叫馬榮光,礦場監督,待會就不嫌棄坐我的發財車吧!」
明顯的外省口音,晴鈴頓時有種熟悉的親切感,他一定認識雨洋的。
行李搬上馬榮光的小貨車後,建彬說:「晴鈴,妳現在還有後悔的機會……」
她看著大哥,眸子裡滿是難言的歉意。他大概早已忘記雨洋這個人了吧?更不會想到她今天是為雨洋而來的;如果能看透她的心,必死活也要拖她回去吧!
但她必須留下,來這兒是尋找,關於她人生的……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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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班出來了,換午班入坑!」有人喊。
用粗木鐵架撐起的黑漆漆坑道,裝滿煤塊石塊的小台車排列而出,監督和工頭準備秤重來計算工資,搬運和選煤的小工也在一旁,等著做接下來的處理步驟。
已在坑底八個小時的采煤工人,全身黑得只看到一雙眼睛。他們除了一條短褲之外,什麼都沒穿,因為坑裡溫度高達攝氏三十五、六度以上,一進去就熱得汗流浹背,不時需要衝水降溫。
終於再見天日,有人用力咳出積在鼻喉的塵粉,有人喝水吐痰,有人深吸新鮮的空氣,有人抹把臉估算著休息一會再來做晚班。
下午兩點鐘,每次出坑,雨洋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抬頭仰望天空,總是驚訝那顏色,怎麼會如此碧藍呢??有時不禁懷疑,他下坑是為了自虐式的黑暗,還是為了熬八小時後這逼人耳目的昏眩?
「就猜你又下去了!」馬榮光拍他的背說:「吳廠長等你修機器,一天都找不到人,哇哇叫哩!」
吳廠長是管洗煤廠的,雨洋說:「我一會兒就去。」
「真拿你沒辦法!輕鬆活不做,專搶累活幹。」馬榮光無奈說。
「地底的機器維修比較重要,稍有差錯就是人命;地面上的,不過耽誤一點運煤的時間而已。」雨洋淡淡說。
等秤重都沒有糾紛後,他們這一組十幾個外省兄弟一塊往公共浴場走,想渾身上下衝個乾淨。
烏黑黑的人進去,出來了才看清楚手腳眉目。馬榮光在外面堵著說:
「先別走!今天要做體檢,是保險公司要求的,下去的人不能在礦區工作。」
「操!檢啥檢,累斃了,只想好好睡一覺!」埋怨聲此起彼落。
「媽呀,又要在楊貴妃面前脫衣服嗎?」幾個人怪叫。
楊貴妃原名楊桂枝,是吳廠長的太太,在保健室當護士,人倒不胖只是嗓門粗,生活大小諸事皆管,頗有母儀礦場之勢,他們乾脆封她為貴妃。
「可不可以不要?」有人假裝發抖說:「我好怕她呀--」
「別逗了!」馬榮光也忍不住笑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保健室來了一位年輕又漂亮的新護士,我昨天載她回來,就自己搶著先體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