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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38 頁

 

  白天她非常忙碌,為了快點適應新環境,跟著楊桂枝到處跑,也才明白眼前的礦場只是小範圍;真正辛苦的是散佈在附近山村小鎮的當地居民,他們佔礦工人數的一半以上,有人每天要走一、兩小時山路上工,就可知護士家訪的困難度了。

  晚上回到保健室後面的宿舍,常累得什麼都無法做,只剩下掛蚊帳的力氣;想哭的話,淚未流下第二行,就深深沉入夢鄉。

  她愈來愈佩服自己,覺得可以完全獨立,到世界任何地方;甚至沒有雨洋,下山後也不打算嫁給啟棠,過著沒有男人的單身生活,人生會自由快樂多了!

  憋氣從一數到十,準備好了,她走進福利社,很快看到在櫃檯後的麗香小姐。

  嗯,長得很秀氣,據說有一半以出美女聞名的泰雅族血統,說話溫溫柔柔的。

  晴鈴也面帶笑容,和她閒聊幾句。可是呀,雨洋和她交往的想像畫面不斷浮現在腦海,立刻又心如刀割,拿了床單,差點哭著跑出來。

  她在宿舍呆呆坐了很久,感覺心口的傷不斷流出血來,怎麼還那麼痛呢……

  「晴鈴!我要去工寮一趟,妳到保健室來坐鎮吧!」桂枝在外面喊。

  她用臉盆的水按按眼睛,走去開門。

  「怎麼哭了?」桂枝見她目眶紅紅說:「是不是又想家了?」

  這是晴鈴最近氣色差時,常用的借口。她胡亂搖頭,轉移話題說:

  「看!我買的新床單,雛菊邊的,我想當它是現成布料,車成窗簾和桌巾。」

  「妳很會挑哦,我有裁縫機,今天下班就到我家做吧!」桂枝攤開床單量著。

  晴鈴心事太沉重,總想找人傾訴,但又怕引起猜疑,只好壓在心底。今天真按捺不住了,有快崩潰的感覺,為解胸郁,不由得吐露兩句說:

  「我在福利社看到麗香小姐,很漂亮呀!桂枝姐……妳覺得她和小范,就是馬哥那個結拜兄弟,相不相配呢?」

  「誰和小范?」桂枝一會才弄懂。「麗香嗎?是誰說她和小范的?」

  「大家不都說小范和麗香很好,馬哥希望他們結婚嗎?」晴鈴說。

  「喔,那件事呀!馬哥以前是有這意思啦,拚命要做媒,但小范沒興趣,還從此不敢上馬家吃飯呢。」桂枝又說:「現在這些話可不能再亂傳了,麗香正和隔村村長的兒子講親事,人家會來打聽的,別去害了麗香。」

  碰!彷彿地球轉個大圈,晴鈴突然又由地底彈到天空,本來鉛重的身子一下如鳥羽般輕盈,眼前景色翻轉,一秒數變,心境也完全不同了!

  小范沒興趣?不敢上馬家吃飯?麗香講親事的對象不是雨洋?

  天呀!那雨洋為什麼表現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害她心碎成片片--

  她也立即明白了,是想以謊言騙她回台北,怕他的黑暗拖累她嗎?

  笨死了!笨死了!幸好她沒有真的一時衝動氣回家!

  桂枝這一揭穿,也將晴鈴過去十幾天辛苦築起的自我療傷和保護城堡,無論是竹的、木的、泥的、石的、銅的、鐵的,全都摧枯瓦解。剎那間,忘了單身生活的決心,也不想男人可恨了、也不要自由快樂了,那顆寸寸揉碎的心,又奇跡似的恢復原狀!

  「……我得到工寮送藥。」桂枝的話終於又進入意識。

  「什麼?工寮嗎?我去!」晴鈴主動說。

  一心想更接近雨洋,她不等桂枝反應,拿了藥就跑下長坡路,腳不著地像要飛起來,還能聽到翅膀啪啪響的聲音,看到羽毛透亮的光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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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午日頭頗為毒烈,晴鈴到橋邊時已香汗淋漓,不得不停下來喘氣。

  初次到工寮的這一頭,遠遠看是好幾長排的鐵皮屋,空間狹窄,有臨時住所的拼湊和簡陋,遠不如職員宿舍的整齊寬敞。

  原本蒼翠的森林到這兒也光凸不毛,可能和養雞鵝、墾地、砍伐有關。

  大白天的,男人女人全上工,只留下老婦人們帶著小孫子。

  晴鈴送完藥,又試問雨洋的住處。

  「在單身工寮那裡。」老婦人們紛紛指著,並叫一個較大的男孩帶路。

  單身漢的居所又更不講究了,屋內連隔間都沒有,上下兩排大通鋪,地面凹凸不平,牆壁條條裂縫,充滿霉腐和臭汗味,幾隻蒼蠅嗡嗡繞著。

  男孩往裡面跑,拍拍左下鋪第四床被褥,是全屋光線最佳、最乾淨的部份。

  「謝謝你。」晴鈴摸摸他的頭,並給他口袋裡隨時會預備的糖果。

  雨洋一向都把枕被折疊得方方正正,以前在永恩宿舍也一樣,並沒有一般男人的邋遢髒亂,說是軍隊嚴格訓練的。

  彷彿跑到終點的人,力氣用盡,她雙腿發軟,先坐在他床上,彷彿能聞到他的味道;手輕輕摸著,彷彿能觸及到他。

  枕頭下有東西,取出一看,是那本摔過的《零雨集》,原先散了頁,有人用漿糊和針線費心修補過,她鼻酸眼濕了,這寶貝可差點被她毀掉呢!

  不捨離去,她又蹲下翻看他床底的箱袋,卻發現床板上有刀刻的幾個字。靠近細辨,竟是一句「多情苦」,又一句「無情更苦」,還有一個小小的「晴」……淚水迸了出來,這個憨人喔!

  明明心裡是在乎她、喜歡她的,為何偏偏要講「無心無情」那一套,任她再如何柔情百繞,都繫掛不住,只辛苦地繞成一個零……到底什麼才能停止他那可怕的虛空和黑暗呢?

  她用指尖反覆摩挲那些字,還不夠,人乾脆平躺在他的床上,枕他的枕、睡他睡過的每一寸,想像他每晚的思念和煎熬,感覺好近他的心,近到她心也疼……

  屋縫篩進的幾絲陽光舞著細塵,她深深沉醉,忘了此時此地,忘了身在何處。

  突然上鋪有人咳嗽,一個男人的頭俯望下來,張大眼詫聲說:

  「是誰呀……啊,是護士小姐……呀,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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