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下午是嬰幼兒建康檢查,今天又有卡介苗接種,兩點不到已陸續有母親抱著寶寶來排隊掛號,這棟日據時代留下的老建築又開始熱鬧起來。那些沒有輪值到門診的護士,也是這時候分散到各鄰里去做探訪工作。
晴鈴的行事歷上寫著:趙林秀平、趙敏芳母女。
「吱--」屋外傳來刺耳的聲音,這次當然不是蟬鳴,是約會的人到了。
她忙擦淨臉上的汗塵,拉平白色制服,夾緊耳邊鬢髮,提著醫護包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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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住的三輪車下來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她穿著海軍領的淺黃褲裝,一雙蝴蝶涼鞋,頭髮繞著粉紅絲帶紮成兩束,手裡拿著米黃色紙袋,像個粉妝玉琢的娃娃。
她曉得今天晴鈴阿姨要去看敏芳小妹妹,便纏著也要跟去。
晴鈴先向車伕道謝,再對小女孩說:「萱萱,妳有沒有跟林伯伯說謝謝呀?」
「有喔!她都不知說多少遍了,這個小小姐真是漂亮又有禮貌。」車伕笑說。
「伯伯,我不是小小姐,現在是大姊了!」旭萱認真糾正。
「對不起呀,萱萱剛添個妹妹,升格當姊姊了。」晴鈴補充說。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喊妳大姊呀,我大姊都六十歲了。呵呵,下回改口叫妳大小姐好了!」車伕笑得露出參差不齊的黑牙。
「林桑,不是叫你少抽煙嗎?傷牙又傷肺。」晴鈴職業病犯了,由包包裡翻出幾盒鈣片給他,說:「這是保護牙齒和骨頭的,每天吃一粒,免得老了牙齒掉光光。還有記得,要戒煙、戒檳榔。」
「多謝!多謝!陳小姐是好人,我一定戒、一定戒!」車伕不停點頭說。
三輪車離開後,旭萱一馬當先跑到車棚。
那麼多種車裡,她最愛坐腳踏車,因為風可以舒服地吹在臉上,怎麼彎曲狹小的巷子都能進入,四面風景看得清清楚楚,有喜歡的店就立刻跳下來參觀。特別是坐晴鈴阿姨的車,還一邊唱歌聊天,比那幾個愛要特技嚇人的舅舅有趣多了。
「萱萱,妳袋子裡裝什麼東西呀?」晴鈴在後面問。
「唔,是要送給敏敏的布娃娃。」旭萱拿出那比巴掌稍大、內裡塞滿散棉、周邊用細針腳密密縫製的娃娃,那種精緻戚,一看就是敏貞表姊的作品。
「妳媽在坐月子,怎麼還縫東西呢?很傷身體的。」晴鈴牽出腳踏車。
「那是以前縫的,昨天只是畫眉毛和眼睛而已。」旭萱坐上後座。「媽媽說,敏敏還小,會亂咬亂吃,外面賣的玩具都不好,這種布娃娃最好啦,怎麼咬都不破,以後我妹妹長牙,媽媽還要做一個。」
「旭晶還乖嗎?」腳踏車出了衛生所的院子。
「一直哭哩!好吵哇!」旭萱學大人的口吻。「媽媽說,我是九個太陽,很愛笑;旭晶是十二個太陽,天天哭就太奇怪了,爸爸就說……」
「爸爸說什麼呢?」晴鈴問。
「爸爸說那就再生一個弟弟叫旭東,旭晶就會乖了,因為全部的太陽都從東方出來的呀。」旭萱還沒講完自己就先笑了。
這一定是紹遠姊夫要逗敏貞表姊開心的話,不過旭東是個好名字……如果敏貞表姊身體能養好,還是有機會生老三的。
她們過了溜公圳的石橋,鈴鐺叮叮幾下,幾隻鴨子在橋下悠然游過。
「有蟬在叫耶!」旭萱耳尖地說。
「妳也聽到了呀?今天我耳朵都是知知聲。」晴鈴說。
「我早上在教室就聽到了,好大聲。」旭萱努力細看經過的每一棵樹,想尋找蟬蹤。「小舅舅最討厭啦,說要找蜘蛛網來黏蟬,看牠叫到死,再烤來吃。」
「真可惡!妳應該告訴姨婆打他一頓屁股!」這個弘睿是惜梅姨的ど兒,十二歲了不至於那麼頑皮,大概是逗旭萱玩的。
「有呀,姨婆說弘睿如果敢弄死一隻蟬,就送他回秀裡的中藥鋪,每天給他伯公找蟬殼,一天一百個,找不完不能吃飯還有打……阿姨,找那麼多蟬殼做什麼?弘睿說,蟬殼可以縫成透明衣服,穿上去會變成隱形人,真的嗎?」旭萱問。
「聽他胡說八道!」晴鈴笑了出來。「蟬殼是用來做中藥,給老人家下雨天手腳關節痛吃的。我小時候在秀裡和赤溪都有找過,相思林最多啦,很好玩!」
「哇,那我也要去找,可以送我阿公和外公……」旭萱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問:「可是,晴鈴阿姨,我暑假可以回秀裡嗎?弘睿說不可以,因為妳要結婚,我要當花童,哪裡都不行去,真的嗎?」
又是結婚!晴鈴用力踩兩下踏板,伸手檢查後座的旭萱有沒有抓緊,等過了紅綠燈,她才回答說:「妳弘睿舅舅人小鬼大,少聽他亂蓋。妳當然可以回秀裡玩,我不會在夏天結婚的,夏天太熱了,又有颱風。」
是呀,夏天太熱有颱風,冬天太冷有寒流,秋天風雨愁煞人,春天呢?春天乍暖又還寒,皆非結婚好季節。
呵呵,好像一首歌哩,晴鈴自己打拍譜曲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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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位於信義路國際學舍後面內巷的那一大片違章建築裡,其中的複雜曲折詭異,等於幾個八卦陣混在一起,連孔明再世恐怕都走不出來。
晴鈴迷失了幾次,才勉強畫出一條固定往返趙家的路,她真的想過在身上綁一條線拉著走,幸好還沒有到那麼慘的地步。
還未進內巷之前,她先在騎樓下的商店買些奶粉、食物和嬰兒用品。商店過去隔兩間是小百貨行,內衣外衣化妝品都有,老闆娘方杏霞是個神秘女子,常店門關了幾天不見人影,據說跑到日本去了,果然也不時進些日本散貨。
晴鈴和她是為了裝子宮避孕器的事才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