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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頁

 

  信義路的邱家如此,醫院開業在前頭,住家築藏在後面;大稻埕的邱家本族亦如此,茶莊布行顯眼於大街,宅第深隱於僻處。

  他們的子弟也多半不張揚,厚道淳樸的本性令人不設防,如建彬和晴鈴;直到真正踏進他們家,才能感受本地世家那種保守頑強的勢力。

  對於婚事,晴鈴由小說和電影看來許多情節,曾叨訴計畫著,比如:

  兩人慷慨激昂,痛陳長相廝守的決心--但有可能撕破臉,結果不比私奔好。

  兩人演苦肉計,在門口跪個幾天幾夜--有人嘗試過,效果不彰,徒傷身心。

  雨洋還是選擇最和平傳統的方法,在晴鈴回家後的第二天,請了天主堂的莫神父當媒人,鹹柏代表男方家長,一起向陳家提親。

  莫神父由美國到台灣來傳教已經許多年了,早在馬祖前線就和雨洋認識,後來又在獄中結緣,很欣賞這位聰明的年輕人,且以外國人身份也比較沒有政治成見和牽連,非常熱心幫忙。

  建彬必定事先對父母說什麼了,現場並沒有看到晴鈴;當雨洋站在陳家高梁闊柱、有祖先神案桌的正廳時,陳長慶和黃昭雲夫婦已嚴陣以待。

  那不友善的表情,使穿上借來西裝的雨洋,感覺自己像無家無業的流浪漢,隨便闖進門就要奪人家女兒似的;再嚴重一點,就是渡海而來的海盜搶劫民女……這畫面令他心情輕鬆下來,不再緊張。

  莫神父和鹹柏很誠懇地表達提親之意。陳長慶是見過世面的,勉強應酬答問;昭雲則眉頭緊鎖,覺得雨洋很面熟,但怎麼也沒和永恩司機聯想在一起--建彬大概不想再做雪上加霜之事,反正妹妹已經被罵得夠慘了,又怕波及台北邱家,並未提醒母親。

  在當時人的心目中,外省軍人來歷不明、良莠不齊、飄泊無行,很多人欺瞞大陸有老婆的事,不但有被騙做小的可能,將來還要渡海跟去,腦筋正常的台灣女孩皆不會嫁,何況出自名門的晴鈴?

  陳長慶當然一口回絕,在外面亂惹男女關係的晴鈴,也暫時被關在深宅內。

  原不願煩擾人的雨洋,只好找何禹大哥再出面,結果正霄七哥也跟來,甚至請動了一位將級長官當說客,但陳家仍嚴辭拒絕。

  「我想你們是誤會了!」陳長慶這回乾脆直說:「小女晴鈴的親事已經訂給汪家了,明年初就要結婚,你們去左右鄰舍隨便打聽都知道。」

  雨洋借住在離東門陳家不遠的天主教堂,除了等待晴鈴外,也乘機幫莫神父將教堂外內修整一遍。這期間,他和晴鈴的聯繫,全靠晴鈴的幼弟建璋。

  陳家三個孩子,建璋是昭雲流產兩個後保住的,小晴鈴六歲,自幼很親母性強的姊姊,自然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晴鈴在信中一徑堅強,雖然被教訓監禁的日子並不好過,不准再回去上班。又要被逼婚,但也不哀聲怨歎,都寫著從他們認識以來的種種心情和細節,也要他一起回憶,來熬過這段不知何時會結束的分離日子。

  「祝甘地先生快樂!」她每每在信尾寫著,總引起雨洋大笑。

  他只有愈來愈思念她,也不由得愈來愈難受……

  「進來禱告吧!」莫神父見他落寞的身影,以流利的國語說。

  莫神父五十來歲年紀,頭髮凸白了一半。他去過歐洲戰場,在馬祖時,雨洋就常向他討教關於戰爭、人性、宗教和哲學各方面的問題。

  向一個看不見、聽不到的神禱告,有用嗎?雨洋想著,依然乖乖坐在椅子上。

  「禱告可以帶來信心。」莫神父和藹地說:「神帶你、我到這座島上來,必然在這裡準備了最好的東西給我們。」

  「以前我不明白你這句話,但自從遇見晴鈴,我彷彿懂了!」雨洋雙手握著,又說:「只是,為了到島上來,我們必須付出那麼多戰爭和苦難的代價嗎?」

  「對於戰爭和苦難,我常常也無法解釋,只能夠告訴你們,答案在未來的新生裡:正如耶穌基督不逃離釘十字架的命運,為的就是寫出復活的答案。」莫神父為他劃個十字,說:「我很高興你帶陳小姐回來面對現實,就像你們說的……呃,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吧!我確信,你和陳小姐已經得到神的祝福和恩典了。」

  「陳家終會接受我和晴鈴的結合嗎?」他太想知道了。

  莫神父用睿智的藍眼睛看他半晌說:

  「以前教會派我任務,我最喜歡到島嶼。因為四面八方沒有障礙,風雲海氣流動,萬物都吹來容納,生命力特別旺盛,內外異同融合,是必須的生存法則和自然現象,沒有人可以違反。所以,達爾文的研究大部份都在島嶼,因為物種的變化最繁複美麗,最能看到上帝奇妙的傑作……」

  「我以為達爾文的《進化論》是教會的禁書呢!」雨洋說。

  「你不是想預知未來嗎?我只是偷看上帝的小秘密而已!」莫神父笑著說:「新生呀,孩子,以上帝賜與的愛,去尋找新生!」

  無論如何,每次和莫神父一談,雨洋的心情就會開朗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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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吃過晚餐,替大禮堂漆了一面牆之後,他回到自己的小斗室。

  九點鐘,雨稍停歇,高三晚自習結束的建璋,把腳踏車靠在椰子樹幹,匆匆跑進門說:「范大哥,你不能再留下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雨洋問。

  「我也說不清楚,看我姊姊的信就曉得了!」建璋遞上一張封口的紙。

  晴鈴似也寫得匆促,僅說她父親已查出他的底細及政治問題,還到台北邱家去質問,情況不太好,怕會給他和莫神父帶來很多麻煩。有幾段寫著:

  你回台北或礦場都好,避避風頭,等我能脫身了,就立刻去找你……

  還有,為我寫詩吧!刊在XX報上,我都看得到,就當做寄給我的信,表示你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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