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公怪不得天行會這麼護著嫣兒嘛。」柔媚的眸光扔向尚無法會意的夫婿,唇邊醉人的笑窩迷得君浩團團轉,不情願地點頭同意。
「兩個孩子難得一見如故,這麼相親相愛,我們做大人的,應該覺得高興才是。」濕軟的紅唇吐出催眠般的柔語,迷惑著眾人的聽覺。
「其實我初見嫣兒時,便好喜歡這個孩子,覺得她跟我好投緣。現在又看見天行對嫣兒的愛護,心裡不禁興起一個想法,不知道妹妹的意思怎麼樣。」
問題又丟向顏妮,可憐的美人兒完全不明白芳蘭的意思,眨巴著怯怯的眼眸無助地瞧向夫婿求助。
宋力鵬眼中出現狂喜,約略領會到柳芳蘭的意思。
「弟妹是說……」
「噯,其實我是想和妮兒先商量好,再徵求你們倆的同意。」芳蘭羞怯地一笑,柔媚的眼光乞求地看向夫君。
君浩這時才心領神會,眼光轉向站在涼亭邊交頸相偎的孩子,像是看出了什麼。
「這兩個孩子……嗯,相處得滿好。」
「相公不反對吧?」芳蘭柔弱無骨的玉掌滑上君浩的手臂,眼中充滿希冀。
君浩朗笑,轉向宋力鵬。
「就不知道我家天行是否高攀得上。」
「君賢弟說的是哪門話?愚兄高興還來不及呢!」宋力鵬搓揉著雙手,語氣興奮地道。
「老爺?」只有顏妮仍一知半解地睜著困惑的美眸。
「妮兒,你同意我把嫣然許給天行嗎?」他寵溺地低頭向愛妾解釋。
「嫣然嫁給天行?」顏妮怔忡著,像是無法明白兩歲的女兒怎能嫁人。
芳蘭伸手拍撫著她,微笑地向她保證。「妹妹不用擔心,嫣兒嫁過來後,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我看先給他們訂個親,等到嫣兒及笄後,天行再上門迎親。」
原來是以後的事,顏妮鬆了口氣,笑逐顏開地對芳蘭道:「姊姊做主就好。」
聽出大人們歡洽的交談,似乎不會再逼迫嫣兒交出玉癿,天行放鬆心情,接受母親的召唉,抱著嫣兒來到桌邊一起分食螃蟹。嫣兒乖巧地坐在他懷中,像花瓣般嫩紅的小嘴朝他剝食螃蟹的粗大手掌微張,每當他將蟹肉送進她唇中,她便會意猶未盡地舔食他的手指,那副可愛的模樣,看得天行心裡暖融融。
宋力鵬要顏妮取下女兒頸間的長命鎖。
根據古老風俗,孩提時代最易夭折,孩童只要佩掛了長命鎖,就能避災祛邪,「鎖」住生命。製作長命鎖的材料,通常用金銀,也有用美玉,其造型多做成鎖狀,上鏨吉祥文字,但也有將鎖片的外形造成如意頭狀,像宋力鵬為女兒打造的這塊鎖片就是。正面中間以極細的金絲盤繞出「有女嫣然」的篆文,四周雕刻壽桃、蝙蝠、蓮花、瓶子圖案,鎖片背面同樣以篆文鐫刻「芳齡永繼」。
宋家是九江首富,繫掛鎖片的繩索自然不是一般的紅色絲帶,而是以各色珍珠寶石做成的串飾,芳蘭一入眼便知所費不貲。
「這是我親自為嫣兒打造的。嫣兒既然收了天行的玉癿,宋家就以這塊鎖片作為訂親的信物。」力鵬將鎖片交到君浩手中,君浩再交給芳蘭。
「天行。」芳蘭慎重將鎖片放到兒子掌心,嫣兒睜著天真的烏眸瞪視原屬於自己的墜飾。「收下這塊鎖片,你就有義務照顧嫣兒的一生,你要珍視她、疼愛她,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深沉的眸光對上母親眼中的深切期望,天行幼小的心靈像被什麼撼動。他嚴肅地朝母親頷首,低下頭凝視正仰著小臉全然信任地對他扯開唇嬌笑的嫣然。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巧笑嫣然。這個愛笑的女童,已成了他的責任,無邪的歡顏從此鐫刻進心版,伴著他從一名勇敢的少年,長大成悍勇無畏的睿智、成熟男子。
***
「宋老爺在他的愛妾妮夫人過世後不久,因為思念過度,抑鬱而終。」騎在青聰馬上的藍衣男子,向並騎而行的主人稟報。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威稜而深沉的眸光漫移過官道兩旁的梧桐樹林,景色依舊在,人事已全非。君天行心裡不無感慨。
「五年前。」
五年前?
胸口猛地抽緊,俊朗的眉目向額心微蹙,君天行深沉的眸光轉為蒼鬱。
難怪。
五年前那段歲月,是他們父子心情最悲慟的時候。父親沉緬在失去母親的哀傷中,就算宋家曾送來喪帖,父親怕也沒心情理會。
怎會這麼巧?
母親急病而亡,嬌弱的妮姨也在那時候亡故,生前情誼交好的兩人,捨不得彼此才黃泉路上好相伴嗎?
天行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死去的人無知無覺走了,活著的人卻被失去愛侶的痛苦擊垮。他親眼見到父親的悲痛,原以為情到濃時情轉薄,以為情分兩處的父親,在仙姨的安慰下,不會對母親的死如此在意,沒想到父親對母親自年少時即種下的情根,遠比他或母親或父親本人估料到的更深更濃。驟失愛侶,讓父親心痛得險些瘋狂,抱著母親冰冷的屍體哭到沒有眼淚,仍捨不得她被入殮。
父親尚且如此,深愛妮姨的宋伯父情何以堪?
難怪他會碎心而亡,斷絕一切生機,趕赴黃泉和心愛的人相依。只是……嫣兒怎麼辦?頓失父母的嫣兒,那紅通通、粉嫩的臉蛋,那雙晶燦似星的眼眸,從此還會再有歡笑嗎?
而不再有歡顏的嫣然,還會是他衷心疼愛的小寶貝嗎?
心口的疼痛漫向四肢,君天行強將胸房處擴散的酸澀壓下,不讓喉頭的淒苦蔓延向眼睫。
男兒有淚不輕彈。做完母親的頭七後,他下定決心從此不再流一滴淚。看到父親為母親哀傷到喪失心神,他更發誓不讓自己陷入同樣的悲痛。愛一個人太痛苦了,掏心容易,就怕那顆心再也收不回來,一旦所愛之人棄他而去,那份傷痛會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