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她總是不敢擅自作主,不得不開口請示他一聲。
「老爺,這是從法國巴黎寄來的信,署名伊斯蘭,你要親自過目嗎?」
「伊斯蘭?巴黎?噢,那是瑪歌寄來的。」羅蘭德坐起來,注視著她,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懂法文嗎?」
「老爺,我的法文造詣不高。不過,即使我的法文很流利,我想這一封信還是應該由你親自拆閱。」
羅蘭德笑了起來,「你憑什麼斷定?」
安妮把那封信平放在手掌上,掂了掂重量,又放在鼻子前面聞了一下。「從重量判斷,這封信的內容一定很長,而且信上有很強烈的梔子花香味。假如只是寫信人慣常使用的香水味道沾染上信紙,氣味不會這麼濃,我想對方一定又在信紙上多灑了幾滴吧。」
羅蘭德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女人只會玩無聊的把戲,拿來給我。」
安妮依言把信遞給他,豈料他並沒有動手拆開,而是隨手扔進身旁的壁爐中,那封信頓時在熊熊火光裡變得蜷曲焦黑,最後化為灰燼。
她大吃一驚,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
「老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跟她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說著,羅蘭德露出極為不耐煩的神情,「伊斯蘭是一名舞女,我們同居過一段時日,但那又如何?」
安妮震驚於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只是丟掉——雙舊靴那般不在意。
「老爺,當初你會選擇她,應該是對她懷有一份熱愛 吧?」
「沒錯,而且她也常常對我做熱情的告白。我讓她住在一棟別墅裡,供給她僕人、馬車、珠寶、華服等,還有可觀的零用錢。」他舉手撩起垂落在額前的幾絡短髮,譏誚道:「可惜後來我發現她的熱情太過廉價,因為她揮霍我的金錢,卻背著我和其他男人偷情。我不能容忍這樣被人愚弄,所以毫不猶豫地把她甩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要再找一個情婦並不難,我在倫敦的時候,同時在三個女人的香閨輪流夜宿。「
安妮不敢置信,呆呆地坐著。
羅蘭德站了起來,走到壁爐前面,背靠在大理石平台上,伸展他的身軀,以一種高傲自信的姿態面對她。
「你好像對我的行為完全不能苟同。」他側著頭,態度從容不迫地說,「你的表情告訴我這一點。」
安妮鼓起勇氣,怯怯地開口詢問:「老爺,我不能理解,你要求你的情婦對你忠實,你卻這樣一個換過一個,甚至還同時擁有好幾個情婦,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她的話逗得他不住地發笑,「小朋友,倘若我是讓人包養,當然也會忠於我的主人,這可以算是一種職業道德哩!有誰希望自己的錢被情婦浪費在其他的小白臉身上?」
「但這依然是不道德的事。」凡是對於自己在良心上不能認同的行為,安妮有一種無可救藥的固執。「況且這對那些女人來說,是很殘忍無情的。」
「你的同情心太過於氾濫,那些女人靠著臉孔和身體維生,是出自她們自己的選擇。」他冷冷一笑,「而那些女人的聰明通常只要足夠取悅男人即可,要是連這樣低微的要求都辦不到,她們根本沒有本錢做這—行。」
「老爺,問題不在於她們,而是老爺本身的想法。你真的認為過這樣子的生活,一點都沒有錯嗎?」安妮的小 臉非常嚴肅。
羅蘭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可是笑聲很冷冽。
「這是一種充滿感官刺激,富有魔力的享樂生活,並非人人都過得起。所以那些無法享受的人,便編織一些道德教條當藉口,直斥這種生活為墮落、敗俗,並且將這些教條灌輸給無知的大眾,告誡他們不該被引誘,否則會下地獄。這是用來掩飾嫉妒心理的一種手段。」
安妮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憤世嫉俗。
「老爺,現在你不是離開這樣的生活了嗎?」她輕聲地提醒。「假如真的是那麼美好的歡樂,老爺為什麼要買下巴爾斯莊園隱居起來?可見這種輕浮的生活是無意義的,不是嗎?」
羅蘭德聞言—怔,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緊緊鎖住她的視線。
「你無知得像一張白紙。你以為你可以看穿人心 嗎?」他粗暴地斥責著,「再熱愛金錢的守財奴,也不能一年到頭工作無休。我說我厭倦了,但不代表我認定那樣的行為是不檢的。」
看來主人開始動氣了,安妮心想自己不能再惹惱他。
「是的,老爺。」她垂下頭低聲的說。
羅蘭德似乎看出她的顧慮,臉色和緩下來。「不必擔心,我會因為一個下人說實話而發怒,但我不會因此開除她。」
「或許我真的沒見過世面,所以才會這麼說。請願諒我的無禮。」安妮依然不敢抬起頭。
「這一點的確是事實。」羅蘭德輕笑一聲,「我不會怪你,這是可以彌補的,只不過需要時間。而我,剛好就是時間太多了吧!」
他的眉宇之間忽然浮起一種憂鬱,一雙黑眸也陰暗了起來。
主人的心情真是陰晴不定。安妮有些不知所措。
「老爺,沒有人會覺得金錢太多的,但在我看來,時間比金錢更珍貴,當然更不可能嫌太多的。」她用一種輕快活潑的聲調,想轉移他的情緒。「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常常嫌時間不夠用呢!」
羅蘭德重新坐回躺椅,黑眸凝視她的小臉。「你都想做些什麼事情?」
「我的願望有些不切實際。」安妮有些靦腆地回答。
「沒關係,可以說來聽聽。」
她放下了筆,雙手放在裙摺中,羞澀地開口,「我曾經想過要自食其力,存一筆錢,然後出發環遊世界,一一去拜訪倫敦、巴黎、雅典、羅馬、君士坦丁堡等大城市。」
她的聲音又輕又細,好像蜻蜓掠過平靜的湖面,點出一道道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