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思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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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那年,他十八歲,跟隨著一名遊方的高僧習武修行,來到永平寺借宿一個月,雖是大師的俗家弟子,為了方便,他還是剃了發,每天打坐練功,在旁人眼中和和一般和尚別無兩樣。

  那段時日,每天早晨練完功,他都會幫忙打掃正殿,以報答住持的收留。

  某天上午,正當他準備清理正殿時,忽然看見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女,她年紀很輕,約莫才十二歲,一頭烏黑長髮在耳邊梳成了兩個髮髻,以幾顆珍珠裝飾,白皙純淨的臉蛋就像那些珍珠一樣晶潤無瑕。

  她不像一般人跪在佛前閉眼祈福,而是立在佛前,仰頭觀佛,臉上漾著靜雅且虔誠的微笑。

  那一刻,他的心忽然抽動了一下,少女秀美的模樣深深震盪著他自以為剛強的心,習武最忌諱的恍神驚動如鬼魅般襲上胸口,打散了他修行了十多年的定力……

  從那天起,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在清晨來到寺前,看著那少女沿著蒼綠的菩提樹下小徑走來,踏上寺前的階梯,進入正殿後方的室堂讀經。

  那抹淨白如雪的俏麗身影,是灼熱艷陽下的一道清涼,沁入他的眼底、心靈,成為他最心動的一幕風景。

  他不知道她是誰,兩人的視線也從未交會,他雖好奇地猜測她也許是哪個名門富家的小姐,住持才會特地讓她獨自一人使用那間安靜的禪房,不過他從未上前驚擾她,這點小小的距離,是對她的尊重,也是自重。

  但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將這夢—股平靜的日子打亂。

  那日,才剛過巳時,正殿的燭火被一陣狂風吹落,殿內竟因此整個著了火,火勢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壯大得無法收拾,直竄後殿,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單獨在禪房內讀經的她,於是奮不顧身地衝入火中,將她救出。

  第一次與她接觸,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渾身燻黑,纖弱的身子因驚恐而顫抖地縮在他懷中,抱著她奔出火場時,他既心疼又焦急,直到帶她脫離險境,見她無大凝,心中的石塊才落地。

  由於寺裡還有人等待救援,他不得不留下她,趕去救人,但她那一聲依賴的微弱吶喊,差點就讓他忘了舉步。

  「別走……」她伸出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

  她不會明白,她那聲挽留,如絲如網,更將他早已深陷的心牢牢捆綁。

  「我馬上回來,你在這裡等著。」他承諾道。

  她似懂非懂,放開了他。

  他不捨地又看她一眼,才又鑽進火中。

  大火足足燒了一天,待他筋疲力竭地回過神,天色已暗,他匆忙趕去找她時,她早已失去蹤影,只在原地遺落一串白如月色的珍珠髮飾。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見到她。

  那無情的大火燒掉了永平寺,也燒掉了他悸動的初戀。

  之後,因他救助有功,住持監於他武藝高強,渾身是膽,便建議他參加當年武舉的科考,他的師父也只說了一句「你與官場有緣,前途無量,好好把握」,便將他留下,獨自離去。

  他謹遵師父之命,參加科考,一舉拿下武狀元,並獲八皇子李瀾的青睞,一路拔擢,三年後終是功成名就。

  但他萬萬沒想到,三年後竟能再與那個少女重逢。

  就在八皇子親自為他訂了對象之後,他才赫然發覺,那少女竟是白家三小姐,也就是他未來妻子的三妹,白靜雪!

  他驚喜貪戀地直盯著她的臉龐,稚氣已脫,三年的時間讓她蛻變成為一個靈秀動人的姑娘,只是,那抹怡然的平靜已被一股冷漠取代。

  她不記得他,甚且對他沒有絲毫印象,那冷寂的小臉,彷彿在告訴他,三年前的那個少女根本不曾存在……

  他的心隨著她冰冷的神態而跌入谷底,那拒人千里的淡然,比得知她即將許給自己的結拜大哥楊磊更讓他痛心,她對任何人任何事的無動於衷,徹底粉碎了三年來收藏他美好回憶中的倩影。

  他終於深刻地瞭解,她的記憶裡沒有他的影子,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錯過了三年前相識的機緣,他就再也無法走進她的生命。

  她將成為兄長的妻,他的愛,始終說不出,只能將一片深情深埋,只能憑藉著那串被他珍藏的珍珠髮飾,暗暗傾洩戀慕的心情。

  不料,他才認命忘情,八皇子卻突然決定將她們三姊妹送進宮中,對宮中權力鬥爭非常清楚的他知道這件事對八皇子李瀾有多重要,小心佈局了兩年,李瀾要的無非是太子之位,他身為李瀾的親信兼結拜兄弟,又豈能不幫他圓夢?

  所以,他只能撇開兒女之情,狠心將自己愛慕的女人送進後宮。

  人生總是這樣,有捨有得,那時,以為義氣就是男人生命全部的他如此告訴自己,但是,當白家三姊妹在他面前自殺時,他才深深明白,他捨去的,竟是用十八世的生命也換不回……

  他忘不了白靜雪以利刀刺入她的胸口時所噴出的那朵艷麗得驚人的血花,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懷中一陣炙燙,那串始終深藏在衣衫內的珍珠髮飾竟掉了出來,然後,在他驚愣的注視下,隨著自靜雪的斷魂碎裂成灰。

  那時,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痛。

  在沙場上殺敵受傷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但眼看著白靜雪香消玉殞,看著象徵著他初戀的珍珠化為塵末,他竟然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那股痛楚,即使千年後的此刻,依然存在。

  然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刻骨銘心,不知道他相思成疾……

  甚至,她還用最狠的方式來詛咒了他的生命!

  傻哪!他真是個愚蠢至極的呆子!

  舉杯將酒仰盡,灼烈的液體沿著喉嚨燙進他的胸口,燙進他的五臟六腑。

  恨,隨著酒精起舞,在他的血管裡焚燒耀舞。

  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要用他剩餘的生命,將他和安知默之間的愛恨情仇做個徹底的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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