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這樁婚事吧!」老奶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求卓仲凱,「妤歡已經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樣,現在又生死未卜,你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放肆!」卓仲凱咆哮:「我將她許配給議長的兒子完全是為她好,妤歡不知好歹的一個勁反對,我不把她關起來還能怎麼樣?聘金都拿了,再過二十天人家就要來迎娶,這個不肖女,居然選在這個節骨眼離家出走,分明是故意讓我難堪。」
「哼!」奶媽委頓地跌坐在沙發上。她是卓家的老僕,卓妤歡三歲時母親便過世了,卓仲凱熱心政治,積極參與政官酬酢,對她根本疏於照顧。幸虧有老奶媽呵護著,她才勉勉強強活到十八歲。豈知高中甫畢業,她爸爸終於發現卓家有女初長成,而且婉約動人,娉婷出塵。利慾熏心的他,居然想出宋朝那群迂腐的士大夫的卑劣手段--送個女孩兒去擺平政治紛爭。
施家是新竹政壇大老,六個兒子有五個娶了中國小姐當老婆,剩下老ど三十幾歲了,還鎮日流連酒國春色之中,某日在馬路上踫到女子中學的校花卓妤歡,當下驚為天人,指天咒地非娶她做老婆不可。
他父親愛子心切,加上作威作福慣了,隨即一通電話邀約卓仲凱商議「市政大事」,兩個昏瞶的老頭子,越談越投機,越聊越有味,卓妤歡就此成了這場利益掛勾的犧牲者。
十八歲的她雖然外表羸弱單薄,性子卻剛硬得很。幾番大吵大鬧猶不能改變她父親的心意時,她索性離家出走,避居她姨媽位於新店附近的籠煙樓。
可惜她蹺家的手法太生嫩。躲到親人家有個鳥用?任何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蹺家三原則:不找親人,不打電話,不兩袖清風,糊里糊塗跑出來。
但凡離家都有些無可奈何的理由,並且帶著懲罰他人(泰半是自己的父母)的意味,當然常常一個不小心反而懲罰到自己,那是IQ較低的人才會犯的過錯。
蹺家要蹺得恰到好處,時間的拿捏是一大要訣。
在父母憂心如焚,懊惱自責的當日趕快回家,大伙抱頭痛哭,虛情假意懺悔一番,包管立刻雨過天青,有求必應而且皆大歡喜。
卓妤歡就是不懂這層道理,才會把她父親激怒得火冒三丈,一條鐵鏈鎖住她青春狂野的心,也澆熄她追求自由愛情的渴望。
被關的人無計可施,尤其是被關的地方又很牢固,逃逸無門,絕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卓妤歡所以嘔血,一則乃急怒攻心,一則是餓壞了,肚子裡頭空蕩蕩的,不吐血還能吐什麼?
她的苦老奶媽最清楚也最同情,「妤歡長大了,她有她自己的看法。」
「十八歲的女孩懂什麼?」
「你也知道她十八歲,這麼年輕你就急著把她嫁出去,不怕人家說你靠女兒的裙帶想攀龍附鳳,結交權貴?」
「住口!」他手裡的茶杯朝牆角飛去,落地,居然沒有破。
為了洩怒,他重重一腳踩碎,連杯蓋都未能倖免。回想他一生為家庭事業奔波,卻得不到妻子的諒解,女兒的支持,臨了,還跟自己最要好的哥兒們反目成仇,他恨,腳底更加使力。
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前一後背棄了他,為了不同的理由,卻同樣傷他的心。
「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我連她什麼時候走?跟誰走?上哪兒去都不知道,怎麼找她回來?」走得好!奶媽的心裡其實挺樂的,若不是她拚了老命仍找不到鑰匙,卓妤歡早讓她給放了。現在她得以逃離虎爪,不啻是老天有眼,刻意放她一條生路,還找她回來做什麼?
「妳裝蒜!」卓仲凱吹鬍子瞪眼地,「那間小木屋除了妳我誰也不知道妤歡藏在裡頭,憑她那點力氣能弄斷鐵鏈逃逸無蹤?」
「也許有貴人相助或佛祖顯靈也說不定,」奶媽這會兒是豁出去了,她看透了卓仲凱的居心,相信他急著找妤歡並不是因為她的安危,而是怕無法對施家交代,橫來豎去,全是為他自己著想,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敢頂撞我?」卓仲凱威脅道:「不怕我攆妳出去?」
奶媽微微一怔,不慍不怒,「三個月的遣散費,再加兩年的退休年金,我現在就回房收拾行李。」
「免談!要離開可以,想拿遣散費?等下輩子吧!」
「那麼小氣啊!」奶媽無奈地搖搖頭,「好吧,逼不得已,我只好等年底你參選立委時,再到你的政見發表會上吐吐苦水,混口選舉飯吃。」
「妳這是在威脅我?」
「這哪是威脅?根本就是恐嚇!」奶媽胸有成竹,無懼無畏地步向二樓。
客廳裡只剩下卓仲凱盛怒的身影,和濃濁的喘息聲。
第三章
籠煙樓。
這是一棟坐落於碧潭附近的清雅別院,在綠蔭、紅花、白雲裊繞下,這棟精緻華廈,儼然似浮游蒼穹的瓊樓玉宇。
蘭姨是卓妤歡媽媽的大姐,剛巧一枝花的年歲,就擁有五家仿自歐洲的精品店。她有著典型東方人的柔媚,精緻的五官,娟秀的瓜子臉、舉手投足充滿風情韻味。
她亮麗的外表,很難讓人把她和獨守空閏聯想在一起。但她真的沒有結婚的打算,儘管那些單身漢、王老五天天有事沒事的藉故到家中小坐,三不五時送束花啦、巧克力什麼的,她還是不為所動。
這會兒,她正心疼地望著床上的小美人卓妤歡。「你把妤歡送到我這兒來,不怕她爸爸找我興師問罪?」
秦牧野把心思從遙遠的山巒抽回來,一雙深邃清亮的黑眸,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只要蘭姨不說,她爸爸不可能會知道。」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世,妤歡遲早要回到卓家,屆時,你怎麼去跟她爸爸解釋?」
秦牧野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既然帶她出來,就沒有送她回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