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婦人心莫此為甚,他對她原先衍生的一絲絲以有若無的情愫,此刻已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嫌惡。
「真相未明之前,就亂下斷語,非但不理智,而且是很不道德的。」她懶得多做解釋,橫豎日久見人心,他喜歡當她是壞人也無妨。她來這兒純粹是為復仇,至於能不能為人接受,被不被瞭解,她丁點也不介意。
「強詞奪理!今天即使是個陌生人你都不該袖手旁觀,何況他還是你的未婚夫。」伊彥陽對她失望透了。
「不不不!」阿貴抖著身子使勁搖頭, 「我不要娶她,我寧可當長工,不要地、不要宅子。也不要她當我老婆。」還是命重要,老命都保不住了,要那些東西千什麼?阿貴往水裡一跳,居然開竅了,懂得好死不如賴活的大道理。
「你怎麼說?」只要她肯表示些懺悔之意,伊彥陽還是願意原諒她的。
「哼!烏鴉豈可配鳳凰?算你有自知之明。」她揚著臉,看都不看阿貴一眼,兀自踅向後花園。
「站住!」伊彥陽匆匆脫下罩袍丟給阿貴,旋踵追上樊素。
然她翩然飄移的身影,並沒因此駐足,反而加快步伐邁向後花園最幽靜、最人跡罕至的地方。
待確定伊彥陽跟近之後,她才忽爾回身面對著他。
「無路可走了。」伊彥陽提醒她,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是你推他落水的吧?他或許有錯,但罪不致死,這麼做不覺得太狠了?」
「再狠也比不上你!」樊索凝神將他冷峻的目光反回去,「如果紅綃姑娘也出賣你,背著你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你還會要她嗎?會盡釋前嫌和她長相廝守嗎?因為這種倒楣事不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你能不痛不癢地妄下決定。很抱歉,我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伊彥陽被動地,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她的確有別於一般女子,她辛辣倨傲卻深沉執著,這樣的女孩會為了錢財甘心受耿仲遠的差遣?
假設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她一定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沒有告訴他,會是什麼呢?
「少爺!少爺!」周管事偕同秦大娘氣急敗壞的跑來。「少爺不好了,前天由佃農那兒收的一百七十兩文銀田租,全——全不翼而飛了。」
「沒問過管帳房的許先生?」伊彥陽相當不悅他二人突然跑出來打斷他和樊素的談話。
伊家收回的田租,全數交由許帳房統籌管理,從來不曾出過差錯,或讓人盜取;也難怪他會慌張得手足無措。
「問過了,這事就是他告訴小的,他還說,上個月批售布疋得回的黃金,也丟了一大半。現在……現在他正跪在書房裡,等著少爺處分。」
「少了一大半?」是內賊。專門的盜匪不可能那麼好心,只取走一部分,另外留下一部分給他養家活口。
伊彥陽相信,這個偷兒不僅是內賊,而且是個頗有良知,情非得已才下手的家僕。
樊素舉目淺淺掠過秦大娘,一切便瞭然於心。她兒子又賠錢了。
「奶娘,你看會是什麼人拿的?」他故意不用「偷」的字眼,是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大,能圓滿且不動他人地將此事解決掉。
「我……我……」她是個忠心耿耿、古道熱腸的老好人,活一大把年紀難得撤一次謊,孰知養了個不肖兒子,害她前程盡毀。
她對伊彥陽是既疼愛又敬畏,經他追問之下,雙唇不自主地抖得好厲害。不能騙他,一旦讓他查明真相,包準會大發雷霆,可,她又沒勇氣說實話,這種事過往從未曾發生過,不知他會做何處置?她老了,兒子只會賠錢敗家,根本靠不住,她不能冒著被逐出伊府的危險,坦承無諱。
然而……這……
樊素不知哪根筋不對,競對秦大娘寄子無限憐憫,蛇的本分是剷除異己,有仇必報;而近日她的所作所為卻越來越沒蛇性了。會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不良效果反應?
悄悄走到秦大娘身旁,纖纖柔往她乾癟的手掌緊緊一握,示意她什麼都別說。
「是我偷的。」對他的故作寬宏大量頗不以為然,樊素還特地把「偷」字加重音。「你要責罰就責罰我吧。」她心想身體是子玲的又不是她的,就算挨幾下板子,應該也是不痛不癢才對。
啊?!
驚詫的不止秦大娘,伊彥陽和周管事同樣錯愕不已。
「連同黃金一共三百多兩哪!你在府裡不愁吃穿。要那麼大把銀子做什麼?」周管事問。
「銀子還有嫌多的嗎?周管事以為我被『賣』判伊府來?圖的是什麼?」她說得合情合理,讓人幾乎就要相信她就是所謂的「內賊」。
「少爺?」周管事轉臉向伊彥陽,徵求他的意見。
「把她拖下去,重打五十籐條。」伊彥陽壓根不相信是她偷的,但他要知道她是在替誰 擔當罪名。此時不容任何人打馬虎眼,他非查個明明白白不可。
五十籐條足以將她嚇得魂飛魄散,誠實招供了吧?
伊彥陽正好整以暇,等著她跪地求饒呢!
但她沒有。樊素刻意將背脊挺直,下巴挺得高高的,嘴角兀自凝著一抹輕淺鄙夷的微笑。
此舉令伊彥陽雙眸熾烈熊熊,強自隱忍的怒火,已到了潰決的邊緣。
她在挑釁他。
用愚昧無知的勇氣,挑戰他的權威。女人!
伊彥陽倒要看看她的身體是不是銅鐵打造的?
周管事輕扯她的衣袖,好心地說。
「素姑娘,你可要想清楚——」
「拖下去!」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伊彥陽怒不可遏,決定用重罰挫挫她的戾氣。
「少爺!」秦大娘呼出聲,立即被樊素一語打斷——
「大娘,素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和周大叔就不必費心替我求情了。」不必誰來拖她,她率先走向西廂的禮堂,等待大刑伺候。
是她自找的,伊彥陽冷眼冷面,胸中卻怒火狂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