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先生直搖頭,右手不住扶著滑落的鏡架,一下又一下地給推回鼻樑上。 「大少爺這不擺明了讓我為難?老太大交代過,出銀凡是超過五塊大洋,都要先請示過二少奶奶。」
「放屁!二少奶奶是個什麼東西?是她了不起還是我了不起?」
「話不是這麼說。二少奶奶後頭有老太大撐腰,這個我實在……」
「不管啦,她肯也好不肯也好,總之你給我想想辦法,今兒就是非拿到錢不可。」屈長風揮霍成性,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尋花問柳,還常常夜不歸營。如此大筆筆鈔票胡亂花,難怪每個月幾百塊大洋的零用金,仍不夠他支用。
「大少爺,你體諒體諒小的,這陣子我為你擔了不少風險,這回實在沒法子騰挪。」周帳房只差沒跟他下跪求饒,身子則已經幾乎彎成一張弓箭似的,巍巍顫顫:
「那你就替我往別處想辦法。你自己該有不少攢聚吧?」他賊眼往帳房身上不懷好意地上下轉滑,像只嗅臭的狗。
周帳房發急了。 「大少爺這話打哪兒說起?我老周到屈家三十年,哪夾的錢?」
「不用賴。」他拿起淡青冰紋帽筒上套著的一頂瓜立帽.套在周帳房頭上。 「反正誰不知道你有錢,快去給我張羅十個大洋回來,否則我讓你連老本一起吐出采」
「這……」
」快去呀!」屈長風一把將他推向門口,不想那木門競自動敞了開來。
「二……二少奶奶?」周帳房沒料到她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一下子愣住了。
「上哪兒去?」苡築明知故問,其實她在門外已聽得一清二楚。
「去……去……」周帳房看著屈長風,巴望他挺身說句話。
「怎麼?他上茅房也得經過你的同意嗎?」屈長風忌諱著他弟弟,可他卻從沒將這位弟妹放在眼裡。
「那倒不必。不過,他如果敢利用公務之便,開小差去辦私人的事情,那我就不能允許了。」頁築泰然自若地笑了笑,逕自坐上案前,逐一審閱帳薄上的每一筆進出。
屈長風憋一肚子氣,臨時卻找不出該怎麼藉題發揮。
「大伯若沒事,可否移動尊駕,讓我和周帳房安安靜靜的工作?」
「我……我當然有事,沒事我來這裡幹什麼?」他大搖大擺的走到櫃檯,把手往桌上一灘: 「給我錢。」
「什麼名目?」苡築不卑不亢地反問他。
「沒有名目,反正我就是要。」屈長風一掌拍在桌面上,將上頭的文房四寶震得高高跳起。
周帳房畏懼地看著苡築,生怕她一個弱女子應付不來這種火爆的場面。
「這麼霸道?你何不乾脆用搶的還快一點。」苡築按捺著行將暴發的火氣,冷冷的從大師椅上站了起來。
「你以為我不敢?」屈長風氣急敗壞,像個跳梁小角,拚命揮舞著兩手,想唬嚇苡築。「這是我家,裡頭全是我家的錢,我為什麼不能拿?」
「要拿就拿多點,否則怎麼夠賠一條命?」苡築意有所指地嘲諷他。
「你說什麼?」屈長風的臉倏地唰白。
「我說什麼你很清楚等你把錢搶了之後,我自會一五一十的向爹娘稟告。」苡築才不怕他,就算要打架,她也不見得會輸給這個花拳繡腿,只會虛張聲勢的傢伙。
「你在威脅我?」
「隨你怎麼想。三分鐘的時間給你考慮,要搶錢,還是走人?」
「你,你給我記住!」一直到屈長風蜇過長廊,苡築和周帳房還依悉聞見他吼叫的咒罵聲。
第六章
苡築身不由己地和屈扶風親呢超未,她曾試圖圖阻止這種危險情況,可到頭來,他便用一個接一個的藉口和詭計,將地抵抗的心理輕易瓦解。
她其實搞不太清楚自己對屈扶風那股朦朦朧朧的好感,究竟在什麼。愛他嗎?不可能!她幾乎立刻否定這樣的想法,甚且強迫自己去逃避這樣的自我追問。
她堅信一個人一生只能動一次真情,無論成功或失敗,它都必須是唯一的。這樣的想法像無可摧毀的道德覘范,緊緊束縛著她,令她不敢稍有逾越。
或許,她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他,但絕對僅僅是喜歡而已。這是她給自己最高限度的容忍,她沒有也不敢深思:喜歡與愛的界線到底在哪?
她隱隱的察覺,屈扶風仍不能完全忘情於曉蝶,但她不知道,這份了悟才是真正阻擋她敞開胸懷接納屈扶風的主因。
地默默地無言地的嫉妒著,伴隨這樣的念頭,她承受著無形的挫折感,不斷以——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還是她,我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替代者——來說服自己,不要掉入他設構的陷阱。
每回在校園和練曉蝶不小心撞見,瞧她一副趾高氣昂的態勢,苡築就嘔得要死。
這般強力東漸的西風,使「另類開放」比任何類型的開放都更具誘惑力大學生們追求伴侶不再像過去那般斯文含蓄,沒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裁把愛呀不愛呀掛在口邊,比隨地亂丟果皮還要氾濫成災。
練曉蝶便是此類的鼻祖兼佼佼者。
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何可議之處,反倒覺得別人異樣的眼光根本是大驚小怪,不足為意。
和屈扶風分手後,她一刻也不浪費,很快地又傳出了新的戀情,這回是個有婦之夫,對象竟是學校裡的一位知名教授。
富琬而神秘兮兮的告訴她這個小道消息時,她還直罵得而嚼舌根,沒想到昨兒黃昏,她就親眼見到他們相依相偎地在研究室裡情話綢繆。
世局真的變了,她的死腦筋恐怕很快就要不合時宜了。
早上屈扶風留了話,晚上帶她上館子吃飯。長這麼大,除了學校食堂,她還沒到外頭用過餐呢。煎築不自覺拿出鮮少動的胭脂盒,照著鏡子細細描抹,突地臉上一熱:我這是做啥?像是去會情郎?
可,屈扶風事實上比情郎還要更親些。猶豫了會,她仍舊把妝補齊,跨出房們,到後院側門等他回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