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好了五點一刻見面,怎地快六點了還不見他的人影?會不會醫院有事耽擱了?或者,在路上出了狀況,一時走不了?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苡築首次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夕陽滾到山的另一邊,層層黑幕席捲而夾,十二月嚴寒的天候,冷得她背脊發顫。
七點了,他是怎麼搞的,不能回來也該叫人知會一聲呀.害她像個大傻瓜在這兒癡等。苡築氣歸氣,另一個不祥的念頭卻讓她由怒轉憂,他該不會出事了吧?也許他根本忘了今晚的約會。
前思後想,既怒且憂地,把苡築攪得方寸大亂,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 ◎ ◎
屈扶風剛和一名外科醫師交完班,準備離去時,意外地在門口遇見了屈長風。
他一身狼狽相,見了屈扶風立刻大發牢騷,全集中在指責任築如何無理取鬧、自無尊長、囂張跋扈上。未了,才輕描淡寫的說出他急著需要一筆錢。
「多少?」屈扶風知道,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苡築想必還有得煩的。他大哥耍賴使狠的招數多得不勝枚舉,逼急了他,料不準會做出什麼卑劣的事情來。
看屈扶風回答得爽快,屈長風心中一喜,馬上將數額加倍。「三十大洋。」反正不拿白不拿。
屈扶風一凜,沒想到他竟獅子大開口。
「大哥,我是個醫生,不是洋行的買辦,哪可能隨時帶著那麼大筆錢在身上?」
「沒有三十,二十總有吧,再不然十塊也成。總之,你身上有多少就給多少。」他要錢的樣子.活像個無賴。好在醫院裡大夥都知道他們是兄弟,否則恐怕會以為屈扶風遭到打劫了。
「五塊。」這已經是尋常人家兩、三個月的開銷了。
「就這麼點錢?」屈長風撇撇嘴,一張臭臉拉得比馬還長。
「嫌少?那算了。」
「吶……五塊就五塊。」屈長風猴急地搶過現大洋,往懷裡放。「少是少了點,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屈長風一轉身,迎面倏地圍上來四、五個人,吵著跟他要債。
「我說過我會還的,你們急什麼?」大話雖然說得響亮,身子卻沒出息地一溜煙躲到屈扶風後邊。 「我弟弟是這兒的大醫師,還怕賴著你們不成?」
怪了,錢是他欠的,關屈扶風什麼事?
但他就是這樣,有好處就搶著自個攬,惹了禍便死巴著屈扶風幫他扛。
「你怎麼說?」為首的大漢瞪著屈扶風問。
「他欠你們多少?」
「兩百。」
屈扶風一愕。「怎麼欠下這麼大一筆數目?」
「是賭債。」原來他們是賭場的打手。
「大哥!」屈扶風氣不打一處來,使勁揪住屈長風的手臂,厲聲道:「爹三令五申,不准你上賭場,你怎麼又——」
「好嘛好嘛,我保證以後不犯就是了,可眼前這事你總要先幫我解決掉。」他涎著臉,絲毫不覺得難為情。
「抱歉,我沒能力。兩百的數額大大了,我將整年的薪資都給你也還不完。」屈扶風提著公事包要走,隨即被屈長風攬住。
「難不成你想見死不救?」他惱羞成怒地發著火。
「我真的是無能為力。」
「好好好,你不念兄弟之情,我……死給你看。」他轉頭對那幫打手,裝模作樣的嚷道: 「他不管我了,你們把我打死算了。」
原本只是虛張聲勢作作樣子,誰知那群人竟一擁而上,真的朝他拳打腳踢。
「喂,你們住手,你們這是於麼?知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喂!」
「管你是天皇老子,也不准賴我楊天成的賭債。給我打!」幾個道上兄弟拳如雨落,打得屈長風屁滾尿流。
「扶風,扶風,你還看什麼熱鬧,救我呀!」
「住手,不要再打了。」屈扶風大聲一喝,眾人呆然收手立在一旁:「你眼裡難道沒有王法嗎?萬一鬧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楊天成笑著向他拱拱手。「揚某人敢出來混,就不怕吃牢飯。今天我敬你屈二少爺仁心仁術,是個難得的好人,願意網開一面,這兩百大洋就打個折算五十塊好了,限三天之內拿到場子抵還,否則我發誓會卸下他一隻胳膊。」
待揚天成走得不見縱影了,屈長風才踮著腳尖,拉長脖子在那兒放馬後炮。 「有種就別走!」
被他這一鬧,和任築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個把小時。扶風不想跟他瞎耗,提起公事包快速跨上黃包車,吩咐車伕。「快一點,我趕時間。」
「嘿,等等!」屈長風衝上來抓車頭,不讓他走。「那五十塊大洋呢?」
「簍子是你捅的,當然得由你去想辦法呀!」什麼時候他才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呢?
屈扶風被他弄得煩不勝煩。
「我想得出辦法還用得著來找你?」
「找我沒用,我一樣想不出法子。」屈扶風心緒早壞,在醫院門口,當街鬧成這樣,成何體統?心一橫,命令車伕:「我們走!」
「是。」車伕為了趕作生意,毫不留情的隔開屈長風的糾纏,撇開圍觀的群眾,快速把車輛拉離紛攘的現場。
屈家大院位於城北,速度再快也需耗半個小時:屈扶風一路上憂急如焚,巴不得插上兩根翅膀飛回去。
到了約定的地點,已經七點多了,他想苡築八成生氣回去了,怎知一望過對街,就瞥見她綽約的倩影依在榕樹邊:寒風吹拂著她的裙裾,翩翩然地煞是好看。
「對不起,累你久等了。」
屈扶風怎麼也沒料到,說不上兩句話,苡築竟哭了起來。傷心啜泣得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
「怎……怎麼啦?」他無法明白這兩個小時,苡築是經歷了怎樣痛苦的天人交戰。他走到她身旁,柔聲道: 「對不起,因為剛好出了點狀況,所以……天,你的手好冷,你……你全身都在發抖。」
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呵護著。
苡築沒動彈,也不作聲,只是伏在他身上,盡情傷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