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夫和妻,是水乳交融、有著肌膚之親的貼近對象,所以野夜龍再怎麼冷言寒語、再怎麼橫眉豎目,她總是會覺得可親吧?
晚膳將要結束時,蓮老夫卻忽然開口:「心兒。」將準備告退離席的媳婦給喚住。「我有話同你說。」
「娘有什麼事要吩咐?」
「我很高興有你這媳婦,心兒。」慢條斯理啜口茶,續道:「你嫁入咱們野家後,不但有著幫夫運讓我們全家興旺,更帶來大筆的財富,可惜……」
「可惜?」一顆心忽地懸至喉嚨口,她不安地臆測著蓮老夫人的但書,靈光一現,她感覺自己近幾個月來的疑懼正在心中悄悄抬頭,她的一張小臉不由得蒼白起來。「可惜注生娘娘尚未叩你的肚皮呀,媳婦。」果然,蓮老夫人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你和龍兒成親,數數也將要兩年了,娘可急著抱孫子哩!你……可明白娘的意思吧?」
「媳婦……明白。」順應的聲音,如此艱澀的飄散在半空中!那是身為一個女人的不安、緊張,以及愧疚。「媳婦會努力的。」自己真是該死!野夜龍雖不是夜夜都與她同床共枕,但仔細計算,平均一個月內「努力」的「次數」也是不少!怎麼自己的肚皮這麼不爭氣,無法納個種在裡頭發育?
「嗯。」蓮老夫人還是笑著,就是那麼溫婉慈祥地笑著。
只是,劉淨心突然發現,蓮老夫人在那份溫婉慈祥下,笑得更像是抓到什麼把柄似的心滿意足、算計似的胸有成竹。
「娘相信你會努力的。可,心兒,你也要為野家香火想想……龍兒一定也想早點有個子息吧?這樣吧,你要知道你可是堂堂的大房,龍兒不管將來會納多少小妾,還是動搖不得你的地位。咱們就再等上三個月,瞧瞧你肚子動靜如何,若時間一過仍是沒消息,就該另做打算了,好嗎?」
手心在發冷、發燙,又發汗!儘管蓮老夫人一席話說得夠體貼婉轉,但明確表露出的意思就是:劉淨心嫁入野家兩年多來,始終無法生下一兒半女,是罪過之一。倘若現在不再主動尋找解決之道——也就是主動幫野夜龍納妾以傳承香火,乃罪過之二。
如果劉淨心還膽敢為此而抗拒野夜龍納妾——那便是罪過之三了!
劉淨心的呼吸困難,幾近窒息。從小讀著有關女子的訓誡,她當然知道相公是天,有權想擁有多少妻妾便擁有多少,自己是一句話也不能抗議的。
更何況她的婆婆……說得很對呀,她的身子骨是哪兒出了問題呢?為什麼還生不下一兒半女,所以……所以幫相公納妾……納妾……
「心兒?」劉淨心的霍然起身有些出乎蓮老夫人的意料之外。「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家常便飯之事,你、你究竟明不明理?這般激動作什麼!」語氣帶有責備和權威,但聽入劉淨心耳中卻已是模糊而飄渺,好似由天的另一端傳過來似的。
她不再記得蓮老夫人又理直氣壯再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告退,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她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絕對不想的心意。
她絕對不想野夜龍納妾,他那擁著自己的強壯胳膊再去摟別的女人,他那吻過自己的薄唇再去沾染別張紅馥的小嘴!她更絕對不想有別的女人,能和她一樣有著權利,喊他一聲相公——
劉淨心的身形如泥塑木雕,僵坐在床邊無法動彈。
她要等野夜龍快快回來,好對他傾訴自己赫然察覺的心情。原來,她已經對他……
第四章
魚肚泛白之際,服侍劉淨心的小婢女薇兒端起一盆溫熱的洗臉水和梳子、毛巾等物,朝少夫人就寢的廂房走去。
「少夫人?」輕叩兩下門扉,薇兒沒聽見劉淨心的動靜,以為她仍安睡在床,於是和往常一般自行推門而入。
「少夫人您醒了?」哪知一個端整的身影赫然坐在床邊,一雙清醒卻佈滿血絲的瞳孔,大大睜著瞪著門口——薇兒從來沒看過劉淨心這模樣!嚇得手中水盆差點打翻。
「他……回來了嗎?」劉淨心不問反答,她等了一整夜呵,但,怎麼就是等不到他的身影?
「誰?」薇兒小心地先把水盆放到桌上,看著少夫人期待的表情,想了想。
「是爺嗎?嗯,他還沒回來。」至少守大門的人員都尚未通報。
「噢……」螓首又失望地低垂。「我等他等了這麼久……為什麼他還是沒回來……」
「呃,少夫人,您該不會是就這麼坐著末睡等了一夜吧?」薇兒吃驚且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
劉淨心沒有回答薇兒這個問題。「少夫人,」就在此時,守門傳報的一名小廝跑了過來。「爺回來了……爺帶著一個姑娘回來了。」年紀幼小,說起話來根本不懂得如何看場合對象。「爺還帶著那姑娘去見老夫人,說是……」終於,小廝終於看懂了劉淨心蒼白起來的臉色、和薇兒在一旁拚命擠眉弄眼的模樣。
「說。」口氣如過往的平穩安靜,卻是只有自己明白,她的心正在怎樣一分分寒透、壞死。「爺說了些什麼?」
「爺說那是他從百花院贖出來的清倌姑娘,預備娶她做妾。」
嘩啦一聲……原來心不只是會寒透、壞死,還會更進一步破裂、碎了滿地……
* * *
聽說,這名將要入府的小妾名喚明兒。
聽說,野夜龍臉上那股對明兒癡迷的神態,連瞎子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數日來,劉淨心都無法專心、無法思考,耳際轟隆轟隆都被強迫「聽」別人「說」。
「昨夜是我送消夜給爺和明兒夫人的。你們都不知道,爺就那樣捧著明兒夫人的臉——哎喲,再說下去就羞人喲!」
廚灶裡,幾個正對男女情事一知半解的青澀丫頭,正忙裡偷閒在竊竊私語。
「說嘛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