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害怕。劉淨心以往就害怕,甚至不敢和明兒面照著面,那張和野日鳳七八分神似的長相,一直是她的心頭大患,但現在她突然發現什麼大患不過是自己長久以來的憑空想像?當下,對明兒所抱持的心態才大幅扭轉過來。
「薇兒,明兒妹妹她平日過得如何?」心神定了定,劉淨心問道。過往她真的是太疏忽了,現在才從消息較為靈通的婢女口中套消息。
「明兒夫人一向都很安靜,說話弱小,而且……」薇兒遲疑了下。「老夫人似是很不喜歡她。有好幾次,有姊妹甚至是不小心撞見了老夫人在責罵她、罰她跪;也有一回,有人發現明兒夫人的臉頰紅紅地腫高一大片,可能是……」薇兒又遲疑了下,「只是,少夫人,那些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
「你意思是娘出手打了明兒?」
「不下,奴婢糊塗了,這些只是下人們問的胡言亂語!」薇兒嚇壞了,快快撇開為自己澄清。
劉淨心微微垂睫,掩去一抹陰霾。
不,她一點怪罪之意都沒有的,只是……在思索一種可能。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相處了這幾年,單純如她,卻在這兩人身上,慢慢習得有關人性的一句箴言:「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方說野夜龍,他公開於世的是針對水玉館與自己異母妹子的挑釁、妒恨,彷彿恨之入骨的模樣,可是誰又看得出那不過是在慌張掩飾自身對異母妹子不該渴望的愛戀?這是一例。
那——比方說蓮老夫人呢?一陣寒冷的哆嗦侵襲全身。
蓮老夫人她,口口聲聲將野日鳳視如己出……時時刻刻關心著水玉館……曾當眾指責兒子不該欺負異母妹子……這些,真是她的真心話嗎?
「少夫人,少夫人!」她兀自沉思時,膳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不好了、不好了……」
第八章
啪啪啪啪!那是家法一板又一板重擊皮肉的恐怖聲響。
「再重一點,這個賊偷兒一定得好好教訓一番不可。」蓮老夫人優雅的唇角,卻是噙著可怕的笑意,甚至還慢條靳理地拂袖捻帕。「再打重一點!」
「是!」手持家法的家丁不敢不應的回答聲中,受家法的明兒發出疼痛的低吟,然後終於體力不支暈倒。
「潑水。」蓮老人不準備就此放過,下達命令。
執家法的一名家丁猶疑了,「老夫人,這樣就夠了,更何況,小的也聽說過少夫人確實將這些布料送給明兒夫人的事……」
「那是她用來騙人的藉口。」蓮老夫人擺出強硬的架式,站起來劈手就奪下家丁手中的板子,「我來好好教訓她!」
啪啪啪啪!更重的捶擊聲響起,家丁們可沒想過蓮老夫人這一介女流力道竟會這麼大,和男人相比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原本被打得痛得暈死過去的明兒又悠悠轉醒,「救命……」只剩游絲氣息。
「你這個賊偷兒!賊偷兒!」蓮老夫人甚至還愈打愈亢奮似的,直到劉淨心匆匆趕到。
「快將老夫人拉住!」腳兒還沒跨入門檻就目睹這一切,劉淨心對家丁暍令著,同時自己也奮不顧身擋在明兒傷痕纍纍的倒臥身軀前。
「可惡!」蓮老夫人風範盡失下,下一板子是急忙偏向一邊,才不至於打在劉淨心身上。「心兒?你在做什麼,快讓開。」那神情是意猶未盡,蠢蠢欲動的。
「娘,您做什麼要打人?」劉淨心盯著婆婆,對她那種一發不可收拾搬的怒氣,心泛惡寒,頸後毛髮更是根根直直豎起。
「我這可在代你教訓,代你出氣啊!你瞧你瞧——這些布料都是你的對吧?她偷偷拿走了,被我發現,還胡賴撒謊說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
「所以娘不給這賊偷兒一點教訓行嗎?」蓮老夫人自顧自說她的,似對劉淨心的話充耳未聞。
「是我送的!」劉淨心又說了一遍,聲音加大。「娘,那些絲綢是我送的,找送給明兒妹妹的,不行嗎?」她首次忘了該有的禮數,竟就這樣和蓮老夫人槓上。
「你?!」蓮老夫人被劉淨心的三言兩語勾怒,激動地抄起家法打算連劉淨心都一起打下去,幸好在旁的家丁反應也挺快,一左一右試圖架住蓮老夫人。
「娘,您是怎麼了?娘!」劉淨心看蓮老夫人竟不知怎地能掙甩了兩名家丁,然後換原本群集在門口的家丁和婢女眼看情況不對,衝進來幫忙。有的架住蓮老夫人,有的趕緊乘機過來幫忙扶起暈死的明兒,更有好幾人撿起了棄在地上的家法,緊張得不得了。
劉淨心打算和婢女先合力扶起明兒出房間了再說,
就在她們好不容易已經跨出門檻後,蓮老夫人硬是撂倒了阻擋的傢伙,追了出來,雙手舉高著家法就沒頭沒腦打下去——
「啪擦」家法應聲剝裂,讓人不由得懷疑打到的是肉身抑是石頭?
「啊……」在這前一剎那,原本以為是躲不過的劉淨心嚇得閉眼準備咬牙承受疼痛,可後一剎那就倏地被一條結實的手臂一摟,整個人被護入安全的懷抱,耳邊同時聽見家法剝裂聲和一記「唔」的悶哼聲。
「相公!」
沒錯,正是野夜龍及時趕回來了,而他也萬萬沒想過,一回來就是趕上這種局面。
悶哼一聲的同時,他只覺蓮老夫人的掌勁衝入自己體內,當下血氣洶湧翻騰不已,他費了好大功夫才維持住一臉平靜。
「娘,什麼事值得您發這麼大脾氣?」野夜龍不給對方發難的機會就又緊接著下一句:「在這麼多人面前,不好看。」
蓮老夫人這才驚覺到自己的面子和形象!慌張地看看四下,儘是一張張無法置信的臉孔,而且所有的人都忌憚地離得好一段距離,讓她知道自己在府內一手打造的形象全毀了!
「不!我、我、這……」手中的家法趕緊一扔,她拿出最後的尊嚴為自己辯解,「是那賊偷兒不好,她偷了那些絲綢,還想騙人是被贈予的,我只是在給她一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