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已經說了,那些絲綢是我送給明兒妹妹的——」劉淨心忍不住又要插嘴反駁了。
「夠了!」野夜龍果決立斷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去請大夫了沒有?來人,送老夫人回房休息。」
經過一番折騰,直至掌燈時分才算告一段落。
「大夫怎麼說?」門扉被輕輕推開,走入廂房內的野夜龍來到妻子所端坐的凳子後頭,讓她身姿可以往後倚靠著自己的胸膛感覺舒服些,目光落在她僵硬的眉頸之處,大手自然而然替她揉捏起來。
「大夫說明兒妹妹有些血氣不順、胸有瘀傷,沒有傷到骨脈是大幸,靜養個把月再看看情況。」有些疲倦的劉淨心將大夫的話照本宣科朗誦一回。
「那好,」野夜龍也同妻子一般,默默注視床上昏睡的女子。
「她告訴我,你沒碰過她?」劉淨心率先打破沉默間道。
「款……」他略微一頓,含糊不清的回應。在回應的同時,他不再為她揉捏,而將一雙手掌穩穩地放落在她小巧纖細的肩頭上。
「為什麼?明兒妹妹她不是長得像鳳兒妹妹嗎?」或許她問的時機不是很對,問的話很尖銳,但她就是想弄個清楚明白。「你不是因為這樣才納妾?」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野夜龍不知該如何啟齒那份莫名的心虛,罪惡感。
那真的是很古怪,在納了明兒這小妾之初,野夜龍光光是凝視那張神似野日鳳的小臉,就覺得是美夢成真!偏偏在將明兒擁入懷中,他心中所渴望的對象,硬生生地由野日鳳變成了劉淨心——或許那時候,他已冥冥中領悟,自己對野日鳳所抱的眷戀渴望帶著某種不可能的淒艷,是種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是最好的,所以長久以來他對異母妹子的畸戀才能假想得盡善盡美……垂下優美的長睫,野夜龍終於有所領悟。
「心兒。」輕輕的,他歎息似地在她的耳邊低語。「我要的,是你。」
微微一怔,劉淨心慢慢半轉過身仰首,與他的目光交織好一陣子,一聲輕喟,闔眼。
不是不信他,而是他向來肯定的口吻中,其實仍包容一絲游栘難捨——那屬於過往、屬於野日鳳的,舊情綿綿,要斷很難呵。
不過先不想這個了,「娘是怎麼回事?」劉淨心命令自己轉移注意力,談及另一件大事。「我不懂,我明明就已告訴她說那些布料,確實是我贈給明兒妹妹的,就算是明兒妹妹擅自從倉庫中拿取,也不至於嚴重到……像是……是……」
「像是?」野夜龍亦問。
「像是要以家法活活打死的地步。」這絕非誇張之詞,而是真切有這種恐怖的預感。蓮老夫人下手的那股氣勢十分凶狠,宛如遇見了宿仇。
「唔。」野夜龍口舌一陣乾澀,劉淨心也注意到了。野夜龍的那聲「唔」是什麼意思,認同嗎?心思轉了轉,她突然發現了——
「娘其實很討厭鳳兒妹妹對吧?」醍醐灌頂!劉淨心開始飛快回憶,「難怪你會不許我邀鳳兒妹妹前來拜訪,更在娘去水玉館探望時隨行,還對鳳兒妹妹惡形惡狀,大張旗鼓表明厭惡她、兄妹之情不可能修好……」愈想愈有可能。「其實都是種保護她的手段,想將她們分隔得愈有距離愈好,想兩方都求全的作法,對嗎?」雙眸愈睜愈大,直勾勾地在野夜龍的臉上每一分表情裡,尋求實證。
還有,「該不會分家這主意,也是你率先提出來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而先前你一直急著為鳳兒妹妹找有權有勢的婆家,也是娘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想要傷害她,你才會急著將她嫁出去?」再進一層的推測,下寒而慄。「天!該不會水玉館近來接二連三的禍端……」
野夜龍的表情沉下來,「夠了。」他不想再膽戰心驚聽劉淨心愈來愈精確的猜臆。「我不要聽了。」
劉淨心卻末聽從他的低叱,「從頭到尾,憎恨鳳兒妹妹的人——都是娘吧?」
* * *
那年,他十八歲,見到了十二歲後便分離的異母妹子,驚為天人。
端容嚴肅的野日鳳實在不是什麼國色天香,但情人眼中出西施,野夜龍一瞬也不瞬盯著她。
野日鳳,他的異母妹子,水玉館指定的繼承人——更是他該嫉妒、憎恨的對手。
「娘好氣、好恨你爹的不公,龍兒,你一定也很氣很恨對吧?」他的娘親自小便教他要表面虛以委蛇、私底下栽種煽動仇恨。「娘只能指望你了,你要替娘好好報仇,也是為你自己伸張正義,把你那妹子除掉,把水玉館奪回來,懂嗎?」
懂嗎?這話真是問到他內心深處去。
懂嗎?他多不想懂!但偏偏他懂得,他懂得,自己雖不贊成,但卻又孝順得無法違抗娘親!他懂得,自己必得對野日鳳愛得私密且無望,亂倫是天理不容的事——即使他不在乎。但野日鳳呢?她已對他這名兄長定了成見,厭他恨他都唯恐不及,連手足之情都沒有了,遑論其他?
而這些年下來,野夜龍一直未對水玉館真正下手掠奪,一方面除了野日鳳鎮守實力堅強外,另一方面也是他暗中幫忙都來不及了,哪可能還搞什麼破壞?
但人算下如天算,就在他竭力維持水玉、琉琳雙館兩造相安無事的平衡生活,卻總是不甚成功。
「不甚成功……」恍如夢境囈語,他崩潰似將心中拚命壓抑的一字一句全盤托出,那些他的無所適從、他的暗生情愫、他的百般為難,全藏在那俊美冷然的表情下,他讓世人看見他的冷酷悍然,卻在此時此刻,讓自己的妻子看見他的痛楚、備受傷害——以及脆弱。
而他那份脆弱,讓她好不心疼!「相公,」柔荑俏悄地撫上他的臉龐,她笑得萬般恬靜柔美。「這些年來,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