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陽光,將他厚實的背部烙成古銅的色澤,全身的肌肉隨著揮舞鋤頭的動作,呈現出一種力與美的完美組合的線條曲線。
汗水自他額頭落下,滑過他那剛毅、跡近嚴肅的臉龐。他任由汗水自臉上滑落,那專注的眼神,讓人不禁深深陶醉在他那傲然又孤絕的氣息中。
就算他僅著一件卡其色的工作褲、打著赤膊,頂著烈日在園圃裡辛勤工作,但他沉身散發出來的光彩,卻教人只能目不轉睛地跟著他的身影移動。
這樣的一個男人,不應該只是做著不停翻動花圃裡的土的工作,他應該是站在社會的最頂層,享受眾人對他無比崇敬的眼光。
「翊風,今天做這些就夠了。」吳伯提著一壺青草茶,走向正在花圃裡工作的霍翊風。「過來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嗯。」霍翊風放下鋤頭,接過吳伯遞過來的毛巾,用力的將身上的汗水給抹掉。
然後默默地走到樹蔭下,拿起鋼杯,倒了一杯沁涼的青草茶到杯中,仰頭一口飲盡。由他的動作,不難看出他是真的渴了。
「翊風,怎麼會突然想回來看我?」吳伯點了根煙,享受吞雲吐霧的快感。
「沒什麼,」霍翊風的目光投向林蔭深處。「只是想回來看看。」他看著這個曾經在他人生最悲慘的階段,拯救了他的人與靈魂的地方。
所謂的「景色依舊,人事全非」,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歎了口氣。
那年,他十五歲,一個剛從少年感化院出來的小混混,沒有父母、沒有前途,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何在,如果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再回到街上,當個明天都不知在哪裡的社會邊緣人,在黑暗與光明的邊際掙扎著生存。
有一天,他相準了一個穿著像莊稼漢模樣的老頭,準備從那老頭身上揩點油水。就在下手之際,他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隻看來歷經風霜但卻溫暖的手給抓住。
「年輕人,」這隻手的主人,就是他今天的獵物——吳伯。「缺錢的話,我可以給你,但是不要偷東西。」他甚至連音調都是平穩自若的。「要是失風被捕的話,你這輩子就全完了。」
年少的霍翊風聽到這句話,生平第一次,他哭了!
不是為了擔心會再被人給抓進少年感化院,也不是為了今天若是空著手回去,會被老大給拳打腳踢。
他哭,是因為,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會關心他——關心一個在街上混、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而霍翊風的一生就從那日開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吳伯收養了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霍翊風,將他帶回南投的山裡,給他一個算不上富裕,但卻衣食無缺的生活。
也就是在這裡,他找到了非得努力往社會最頂層前進的動力;也就是在這裡,讓他知道這世界還有如此美好的事物,讓他不惜一切,只為了能和「她」平起平坐,呼吸著屬於同等階級的空氣。
「翊風,在想些什麼?」吳伯抽完一根煙,看向一臉若有所思的養子——是啊,自從那天在台北街頭遇上他,才這麼一轉眼,已經過了十五年了。
「沒什麼。」霍翊風搖頭,同時,自動自發地從吳伯手中接過一根煙,逕自抽了起來。
「別想瞞我。」吳伯向後靠著椅背。「我雖然年紀大了,可眼睛還挺管用的。」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煙,讓那辛辣、卻又帶點苦澀的空氣灌入體內。那看似未曾揚起的嘴角,露出了點無奈的笑容。
「真的那麼明顯嗎?」他的眼神仍舊看著遠方。「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那專一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光,來到他見到「她」的那一日。
「其實,也沒想什麼。」他熄掉煙頭,將煙蒂給彈到一旁。「不過是一些年輕時的癡心妄想而已。」
「憑你現在的成就,就算年輕時有什麼未竟的理想,也不至於達不到吧?」
「或許吧。」他那剛毅的臉上帶著些許的宿命。「如果我要,的確沒什麼得不到的東西。」
他想要的,是強求不到的。
在霍翊風初到此地時,他那桀驁不馴的個性依然如舊。雖然他住的地方地處偏遠,但是,他總還是有機會到附近的鎮上去;或許是曾經在街頭流連的時間過久,身上那股孤傲的習氣,教人一望即知。
也正因為如此,小鎮上的幾個小太保總是想盡辦法向他挑釁。由於不想多惹事端,所以,他總是避免和那些人有任何的正面衝突。
就有那麼一次,那些小太保們終於將他這只沉睡的雄獅給惹怒了!霎時,他使盡全力與那些人大打一場。只是猛虎究竟難敵群猴,雖然他們沒能在他身上佔到什麼便宜,但他也因為這場激戰,身上掛了幾處彩。
傷口雖不至於太嚴重,但他那一身的血也夠瞧的了。
為了不讓領養他的吳伯擔心,於是他打算取道和別墅相接的樹林,直接回到住的地方,處理他那一身的狼狽。
或許是失血過多所致,在半路上便體力不支地靠在一株樹齡看來頗為久遠的樹幹旁,就在他準備儲存夠體力再繼續走之際,有一雙白嫩、細緻的小手適時遞來一條繡著小白兔的手帕。
她的出現讓他有種彷彿到了天堂的錯覺,好似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純真、美麗的小天使……「大哥哥,你流了好多血喔。」小天使對著他手臂上的傷口輕輕吹了兩口氣,然後將手帕給疊成一個小方塊,小心地按壓在上頭。「這樣還會不會痛呢?」
霍翊風緊皺的眉頭讓小天使以為,他的傷口仍舊疼痛不堪,於是她自口袋裡取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拆了封,從裡頭取出一片巧克力。「大哥哥,吃了巧克力就不痛了。」
他被動的接受了小天使的巧克力,同時也讓她的身影深植心中……十來年過去了,他對她的感情,已分不清楚是兄長般的疼惜,還是男女間那獨佔而專一的情愫。